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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於晴

  只要她不承認她是大妞,那麼,他也可以假裝她只是個送劍的人,只要看上她一眼就好,親自看上她最後一眼,就此分道,但她偏要跟上來,想要報仇嗎?想要報不共戴之仇,也得看他願不願意引頸就戮。

  與其讓大妞手刃他,不如他先殺了她,留住那美好的一刻……

  華初雪,這個知道大妞身上有劍的少女,也得殺啊!

  美目一瞟,他目光落在門外,隨即手指一彈,燭火盡熄。

  長平坐在樑上咬牙切齒,蘭青想再當著她的面躇蹋自己,她怎能容許……整個老舊的木門被踹飛入屋。

  「妖神蘭青!交出鴛鴦劍!」

  「就等你們呢。」床那方,蘭青撩過那黑亮的青絲,笑道。

  一連四間客房都在客棧後院,不知何時,後院裡的燈火都滅了,舉目黑漆漆,只剩小雨擊落屋簷的輕當聲。

  長平不及細想,就聽見兵刃相接的金屬聲音。

  「床上還有人!」

  「床上是關大妞!她身上有鴛鴦劍!」有人叫道。

  長平面色大變,試著衝開穴道,但她根本沒什麼功力。蘭青為何不澄清?華初雪為何不澄清?

  驀地,一個火光照面,她看見十幾名黑衣蒙面者車輪擊向蘭青。

  蘭青眼明手快,立時滅掉那火光,再度陷入黑暗的同時,她聽得有人喊:「不對,屋樑有人!」

  蘭青隔空解了她的穴道,她俐落翻身入劍陣,忍著手痛緊握軟索,施展她的流星鎚。

  她聽音辨位,鴨蛋般大小的銅鎚如蛟龍竄出,擊中一人。緊跟著,她察覺身後有人,立刻轉身應戰。

  異樣香氣撲面。

  她怔住。

  就算想了千萬遍,知道千萬次,但,一旦面臨了,她還是傻住了。

  蘭青……真的要殺了她?

  她功夫不好,因為資質太差,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就算她肯學,也需要經年累月,短短幾年能學好什麼?

  她總是接不了師父一招,師父把莊裡的弟子找來,入夜與她對陣。讓她習慣在黑夜裡對敵,不靠眼不靠認人招數。

  被打到鼻青臉腫久了,她多少能接上師兄弟數招,甚至藉著來人出招,感覺這人的招數動態。

  她要努力,她一定要努力,才能不愧對關家名聲,才能救出蘭青,每天每天她總是這麼想著,然後天未亮起床練武,不到三更不入睡。

  現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裡,她幾乎可以「看見」蘭青趁亂一掌高舉,要置她於死地。

  此時她死,雲家莊不能怪在蘭青,因為,是其他人痛下殺手!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難道她跟蘭青就不能和平共處?當年師父捎信給蘭青,說她沒死時,她也有請師父轉信給蘭青,滿滿的信上一筆一劃寫著她沒有怪過蘭青啊!只要他肯回家,他們再一塊生活下去,他都沒有看嗎?

  那掌落下時,她直覺欲擋,哪知,掌至她百靈穴時,忽地轉了向,緊緊抱住她。

  她聽見蘭青胸膛裡急促的心跳,他抱得極為用力,像要把她揉進他的身裡,再也不分開。

  「長平!」江無浪疾奔上樓,才入了房,迎面就是亂劍。

  蘭青托住她的腰身,帶她連連避開亂劍。

  「拿來。」他勾過長平的流星鎚。長平的流星鎚是單流星,他扣住軟索彼端,鴨蛋似的小銅鎚激彈而出,如滑蛇吐信又如疾風驟雨穿梭在暗屋裡。

  長平聽得有人連續慘叫,再聽身側的蘭青在輕笑,不由得心冷。

  忽地,有人投下霹靂彈,火光四濺的同時,長平看見客房裡的黑衣人以及數具屍首,屍首多半是殘破的,她心一跳,認出那些傷口都是流星鎚擊中的。

  無浪試著接近她,但霹靂彈齊落,他連連閃著,一時近不得蘭青身邊。

  蘭青彈開擲向他的霹靂彈,彈丸落地時火焰四竄,炸聲連連。

  「關大妞!」黑衣人撲向華初雪。

  長平張口,蘭青五指立即摀住她的嘴,拖她往後退去。長平又見華初雪根本被點住啞穴,被迫冒充關大妞。

  蘭青的流星鎚直擊床頭那方向,她以為蘭青要助華初雪,哪知小銅鎚擊飛劍盒。

  「鴛鴦劍!」眾人躍起,搶著要接住劍盒。

  蘭青順勢踢過一枚霹靂彈,直衝屋頂而去。

  「拉住!」蘭青吩咐。

  長平單手勾住他的腰身。蘭青看她一眼,軟索纏住搖搖欲墜的屋樑,一躍而起,長平眼明手快,扯下腰帶,一個拋出,纏住華初雪的細腰。長平暗叫幸好,平常她不見得能成功。

  華初雪整個人一塊騰空起來,避開被亂刀砍死的下場。

  七、八人在搶劍,剩下幾名也許心在關大妞或蘭青身上,竟直追而上,蘭青只手執著流星鎚的彼端,借力躍出屋頂,另手一一擋回暗器,其勢令人眼花撩亂。

  長平單手抱住蘭青腰身,接連幾次她配合蘭青勉強閃過刀劍,改抓住他的衣袖,不知誰的劍氣襲面,她連忙避開的同時,嘶的一聲,蘭青衣袖竟被她撕了開來。

  蘭青一怔,要抓住她,忽地一頓,對上她的眼睛。

  剎那間,長平便知他想法。

  如果此時她墜入火海,那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長平眼睜睜地望著他一會兒,隨即撇頭。她不想死,自然要自力救濟,她及時使勁對著江無浪方向甩出華初雪,大喊:

  「無浪!」

  滿手麵粉的江無浪被迫接過華初雪,一個回身避開來人刀劍,地上都是火海,長平根本沒有借足使力之地,他見她以雙臂護住頭臉,已知她的心思——就算滾入火海,也要在第一時間裡奔出火場以保住性命。但,滾入火海哪可能不受火傷?

  他不及救長平,運氣大喊:

  「蘭青!有人年年除夕在老家等你,有人年年元旦天不亮不離去!你知道嗎?」

  蘭青看著她墜落,想著那十年的除夕……大妞是孩子,總是努力熬著夜,跟著他一塊守歲最後睡倒在他身上,她老是把喜歡的東西分成三半,裡頭最大的那個必是他的……那些不都只是他的南柯一夢麼?

  他真曾度過那樣美好的時光?

  烈焰騰騰……那十二歲笨拙孩子的長相他就是記不住!但,此刻,那小小的身影竟與如今的長平短暫重疊。

  大妞!大妞!那個只懂疼他的大妞!他猛地下墜,一把撈起長平,火氣撲面,他翻個身,攥著軟索的左手一使勁,整個人再次躍出。

  一連數枚霹靂彈打在他背心,他只是悶哼一聲,沒有閃開。

  他借力踏在斜去的樑上,沒回頭看底下情況,直掠而去,越過幾排矮屋,隨即跌在泥地上。

  長平動作也快,不顧一切扑打他背心火焰。

  「你……」他咬牙,迅速脫了外袍,那外袍已與長衫、血肉混在一塊,這一脫下,傷口被扯動,他又是一聲悶哼。

  接著,蘭青拉過她,借力揚長而去,不驚擾守門者飛越城門,直奔暗夜裡。

  ☆☆☆☆☆☆☆☆☆☆  ☆☆☆☆☆☆☆☆☆☆

  蟲鳴蛙叫。

  長平在旁弄著火把,把蘭青燒壞的長衫撕了一角,自寶貝袋裡拿出小油瓶來蘸過上火,火把放在石塊間。

  一等蘭青自溪水裡上來,她立即自他腰間袋裡掏出小瓶。

  「黑色那瓶。」蘭青說道,沒正眼看她,就坐在石塊上。

  長平將黑色小瓶打開,只手遮住細小的雨勢,既笨拙又小心地替他燒傷的背面上藥。

  微弱的火光下,她注意到他的背上都是鞭痕、烙痕、撕咬痕,與手背如出一轍。她想碰,但不敢碰,她又自寶貝袋裡拿出她洗得很乾淨的柳色布,小心地替他纏起傷口,繞到胸前時,聽到他道:

  「我自己來吧。」

  他接過柳色布纏在胸前時,她碰到他的指尖,依舊是冰涼涼的。

  以前的蘭青是溫暖的,冬天暖得像棉被,每次她踢不動棉被就轉抱蘭青取暖。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弄得這麼冰冷,她好想問清楚那一年裡蘭青到底是如何度過,但她不能主動問。

  蘭青講,她就聽。

  蘭青不願講,她就什麼也不要聽。

  「你這功夫,真三腳貓,怎能闖江湖呢?」他沒抬頭。

  長平繞到他面前,注意到他撇頭沒看她。

  「我沒打算闖江湖啊。」細細看過他的臉後,她也撇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沒闖江湖?那還繼續學什麼武?」

  「爹說,不准我姓關。」

  「嗯?」他轉回目光,微瞇著眼。她不敢看他麼?

  「爹臨終前說,不准我姓關,他沒有我這孩子。」她啞聲說:「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怕我姓關,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除非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振興關家,否則,我不能姓關。」

  臨終?她當真將兩歲的事記得清楚。蘭青沉默一會兒,又道:

  「你爹還說什麼?」

  「爹要我用眼睛看,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我看見的一切。」

  「……是麼?」他一頓,笑道:「現在你不敢看我了嗎?」他拉過有些破損的長衫,隨意穿上,抬眼看看漸溺的雨勢,走到附近枝葉茂盛的樹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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