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能遇見他,能擁有這一刻兩心相繫,靜謐寧馨,她鄧箴何其幸運?
默青衣輕撫著她豐厚柔順的長髮,一下一下,只覺流光彷彿凝結在這瞬間,世間唯有他倆,相伴清風徐來,歲月靜好……
只可惜,終有不該出現在此的人打破了這一霎的美好——「侯爺,細兒特地做了一匣子茶糕來給您換換口味。」不知何時,越發出落得面色粉嫩紅潤、身段窈窕妖嬈的鄧細笑吟吟地挽著只食盒走來,略顯嬌羞地道,「大姊姊雖然是您的心頭好,可細兒的手藝也不差,您便當做給我這小人兒一個面子,嘗嘗看吧?」
鄧箴慌亂羞怯地掙扎著想自他腿上下來,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只覺方纔的寧馨甜蜜卻在細兒撞破的這一剎那,變得……隱隱羞恥忐忑不安了起來。
可默青衣卻溫柔而堅定地按住了她,長臂緊擁著她,深邃眸光落在鄧細臉上時,己是淡淡的冷漠與疏離。
「看在你姊姊的份上,本侯可以安排你嫁給一個官身子弟,日後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也是錦衣玉食。」他語氣平靜,眼神銳利。「前提是你願意安分度日,否則,本侯絕不會為阿箴和甘兒、拾兒留下隱患。」
——隱患?他居然說她是隱患?
向來自視甚高,自命艷色嬌嬌的鄧細剎那間像是被重重摑了一巴掌,熱辣辣的羞辱和驚駭感自臉頰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鄧細僵硬地佇立在原地,美麗的眸子湧現了憤恨的扭曲之色。
鄧箴張口欲言,可一想到細兒性格中的頑劣執拗,她這個做姊姊的是管不了她了,也許得是侯爺這樣的,才能真正鎮得住她吧?
「細兒,只要後半生有靠,往後,你也不用再害怕過得不好了。」她暗暗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正色而認真地安慰道,「侯爺能這樣安排,是我們鄧家的福氣。」
其實弟妹從來就只是她的責任,然而他卻因為心疼她,主動為她承接攬下了這一切。
他便是一個這樣好的男人,好得令她此生傾盡全力也無法報答一二……她又如何能不把這個男人愛進了心坎骨血裡?
「大姊姊,你何其自私?」鄧細忍了又忍,纖細的指尖掐握得掌心都出血了,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最終難抑沸騰滔天的妒恨憤怒,衝口而出。「如果你真為我好,為什麼不讓妹妹和你一同服侍侯爺?自古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本是天經地義,若你不是怕我奪了侯爺的寵愛,又何必把我推給旁人——」
默青衣眼神一冷。
「住口!」鄧箴臉色變了,哆嚷著唇兒顫抖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自己覓了高枝兒,就不管我這個親妹妹的死活了,把我嫁給區區小官小戶,你以為是打賞乞丐啊?」鄧細冷笑。
這個無論美貌身段都遠遠遜於自己的長姊,憑什麼就能得到這俊美年輕又權勢驚人的侯爺愛重?
她鄧細就是不服!
「細兒——」
默青衣環著她肩頭的臂彎微微收緊,在她紅著眼抬頭時,對她露出了一個繾綣撫慰的溫柔微笑。
「別動氣,有我呢。」
熱淚模糊了鄧箴的視線,她又是羞愧又是內疚,聲音微顫。「對不起。」
是她教妹不嚴,給鎮遠侯府帶來了麻煩。
「傻阿箴,再胡亂致歉我就真的要生氣了。」默青衣對她憐惜又心疼,假意地蹙眉道:「這根本不算是個事兒,她不嫁也得嫁,往後自有夫婿拘管,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淚汪汪地感激對他一笑。
鄧細則是快氣瘋了,不敢相信鎮遠侯居然為了這個沉悶又不起眼的長姊,這樣對待自己?
默青衣閒閒地挑眉望向臉色難看至極的鄧細,眸底已剩下冷淡警告。「乖乖在侯府備嫁,不准再惹你姊姊傷心,否則本侯有得是手段讓你後悔!」
鄧細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美眸恐懼地望著這跌麗絕塵宛若謫仙,可卻帶著嗜血羅剎般殺氣微笑的男人,畏懼地跌跌撞撞後退了好幾步。
「本侯,就當你答應了。」
有別於暖若春日的鎮遠侯府,外頭的京城卻是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有無數權貴官員世家中箭落馬,除卻主犯一律斬首誅殺外,其餘牽扯進去的家族,若非全族流放便是元氣大傷,恐怕休整數十年也無法恢復昔日實力與榮光。
安定伯府被削爵貶為庶民,李羿腰斬,連後宮中的李昭儀若非育有皇子,恐怕也會落得三尺白綾的下場。
而此刻身在永巷思過的李昭儀,一身粗陋布衣,吃的是冷飯殘羹,儘管不曾受勞役之苦,美麗猶存的容貌依然在日夜惶懼擔憂中迅速蒼老。
只不過她畢竟是在後宮承寵了二十數年的昭儀娘娘,還有個健康長成的皇子,若以為她會就此一敗塗地,那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相信皇上看在皇兒的份上,終究會心軟的。
而且,她也在等……
京城某處氣派的大宅邸內,鄧氏老族長面色陰沉地看著陳氏老族長。
鄧陳兩家身為百年傳承的世家領頭人,代代皆是同氣連枝唇齒相依,他們深諳中庸之道,不求在檯面上風光顯耀,可檯面下卻勢力縱橫,撈足了好處。
但鎮遠侯這一雷霆出手,簡直是要斷了他們鄧陳兩家的命根子!
「因為他,致使我陳家嫡系整整三十一名兒郎遭剝去官身,多年心血栽培俱毀於一旦。」陳氏老族長說得咬牙切齒,「其他旁系族人更是對此心思騷動,動作頻頻想要奪權……哼!憑這些淪落到鄉間各處的蠢貨就想掀翻老夫的大位?簡直癡心妄想!」
「陳兄,」鄧氏老族長摩挲著指間的古玉扳指,眼神隱隱透著一絲厭惡之色。
「我鄧氏又何嘗不是?只是此番也是我們太貪功冒進了,依老夫看,這幾年還是低調蟄伏些,莫爭這一時鋒芒吧。」
陳老族長聞言大大不悅,冷笑道:「鄧兄,你鄧氏長房嫡子雖己被除族,至今也不知還在不在人世,可你那親侄兒在二十年前也己記名給你鄧耀為子,就算你不看在他前程的份上,也該好好忖度忖度,若教旁系欺上了頭來,恐怕你下場會比我還淒慘。」,他們手上沾染的鮮血和髒事還少了嗎?不過是一向穩坐族長之位,無人敢挑釁動搖一二。
只是沒想到一個注定再活不過兩年的鎮遠侯爺,卻給了他們重重一擊,不只傷筋動骨,更是險些全盤覆沒。
鄧老族長一僵,神情有一霎深刻哀絕的痛苦——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當初他為了家族利益,為了能攀附權貴,讓鄧氏在他手中壯大鼎盛,直逼烈火烹油之勢,結果他昧了良心,先是逼迫唯一的親生大兒忍痛退親,眼睜睜看著定親多年的心慕女子飛上枝頭,致使兒子遠走他鄉。
他低頭看著自己這一雙枯槁乾瘦的手,抑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兒子,他骨肉至親的兒子,一次又一次被他這個父親欺騙、傷害……甚至是利用。
這二十幾年來,他日日夜夜備受內心煎熬,無論醒著睡著,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一場場往日情景躍現眼前——「……父親,兒回來了。」
「……父親,這是兒在苗地迎娶的娘子,她並非中原的嬌嬌,然性情恭順溫婉,是兒此生良眷。」
「……父親,您、您怎麼能騙去我妻子本命之物?您到底要做什麼?」
「……她已與我沒有任何千系,早在她選擇棄我進宮的那一刻起便成陌路,她心中野望貪慾滔天,憑什麼連累我夫婦?」
「……終我一生,便是死,也再不會回到這個冷血無情的鄧家!」
「兒啊……我的兒啊……是父親錯,大錯特錯了……」鄧老族長老淚縱橫,臉龐深深埋進大掌內,肩頭劇烈抖動。
陳老族長啞然無言地望著這個與之打了數十年交道的老狐狸,心中不知怎地竟湧現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惶然恐懼感,可一想到嘔心瀝血才搶到手上的權勢,心又復冷硬了起來。
如此輕易就被鎮遠侯擊潰,甚至心志崩散至此……這鄧老,已然不足為懼了。
陳老族長想起近日得到的消息,還有意外握到手中的秘密利器,老謀深算的狠辣老眼不禁掠過了一抹濃濃的得意。
「鎮遠侯手上還掐著我們的命脈死穴,」陳老族長清了清喉嚨,假意提醒道:「你若想置鄧氏全族性命於不顧,那也由得你,可老夫是不可能乖乖束手就縛的,我嫡親孫女兒如今於二皇子府中己身懷有孕,若是此胎得個皇孫,她便是板上釘釘的皇子側妃了,我絕不讓任何人斷我陳氏扶搖直上的青雲路!」
待陳老族長狂笑著揚長而去,鄧老族長依然呆呆地膝坐著,空洞的老眼已然乾涸絕望……
第11章(1)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所,以伐遠揚,猗彼女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