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認為我做的不對,因為這些人都不是好人,他們得了錢,會綁來更多的浪人,是嗎?」
小雀愣了愣。「織雲姐,原來妳明白小雀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織雲輕聲說:「可當時那景況,妳也瞧見了,倘若我不出錢救人,那些浪人會被活活打死。」
小雀卻不認同。「可您這麼做,卻犯了一樣危險。」
「危險?」
「是呀!您一出錢,旁邊父老們便說,您是織雲城主的小姐。您不該讓那群人口販子還有奴隸浪人知道您的身份,何況——」小雀欲言又止。
「何況什麼?」
小雀搖頭,歎氣。「織雲姐,今日是我的錯,不該帶您越過市集。」
「帶我越過市集又為何有錯?」
「織雲姐,您是真的不知道嗎?」
織雲笑了。
她的笑容,像生長在斷崖邊的錦纓花一樣,純白、貞潔又美麗。
織雲是所有織雲城民共同敬仰的姑娘,更是城民們的驕傲。
她生得太美了!
烏黑的長髮像墨一樣披垂在腰際與柔軟的胸前,白皙柔嫩的粉靨上,鑲著一對澄澈、充滿靈氣的明眸,還有這柔嫩的唇、秀氣的鼻、像芙蓉花一樣淡粉色的臉頰,如絲綢般馨柔的雲鬢……她美得充滿靈性,美得不像人間的女子。
世間男子,豈敢覬覦這樣的女神?
織雲城的男子,像神一樣地敬仰他們的織雲女,萬萬不敢踰矩。
可小雀明白,那是因為織雲城城民的信仰,使得他們不敢褻瀆心目中的神女。
然而除織雲城城民外,外邦男子,第一眼見到織雲,往往懾於她靈秀的美麗,可再來,他們便會注意到織雲嬌娜秀致,柔軟動人的曲線……
小雀是個女人,就連她,也心動於如此嫵媚誘人的嬌軀。
即使不去看織雲的容貌,小雀也知道,織雲城民心目中的女神,看在外邦男子眼中,卻是令他們瘋狂垂涎的絕美秀色。
例如今日在市集上,那人口販子淫穢的眼神,還有那奴隸那雙可怕的眼睛……
男人!
小雀見到他們像餓狼一樣盯住織雲的眼神,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織雲姐,您別笑,小雀每回見您笑,心裡就好擔心。」小雀又歎氣。
「妳擔心什麼?」
「我擔心您的笑容太美,我擔心——」小雀又不說下去了。
「妳擔心太美的女子,會為織雲城招來禍患,是嗎?」她意態安靜,輕聲道。
「不,」小雀搖頭。「您是守護織雲城的織雲女,您豈會為織雲城招來禍患?您不會!小雀只是、只是……」
「小雀。」織雲喚她:「妳過來這裡,在我身邊坐下。」
小雀過去,坐下,臉色仍憂慮,為今日之事,隱隱不安。
「妳擔心太多了。我一直住在織雲城內,過去從未出城,未來也不會,妳的憂慮不會成真。」
「真的嗎?小姐?」小雀喃喃問,顯然內心仍存有很大的疑慮。
織雲淺笑。
縱然她笑起來是那麼溫柔,那麼恬靜,那麼水秀……
然這並未讓小雀安心。
「這些人口販子只不過路過織雲城,他們不會留下,因為小小的織雲城,容不下商販吸納錢財的野心。至於那些奴隸,他們只是可憐的浪人,浪人的天性就是漂泊,過不久他們必定會離開,就算留下,漂流無依的浪人,也不會對織雲城構成任何威脅。」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小雀心裡總不踏實。要是依小雀來看,織雲姐能不見外邦人,那就最好不見,總之,今日一切全是小雀的錯。」
織雲站起來,柔嫩的紅唇,仍掛著一抹淺笑。「妳一定要說是妳的錯,倘若這麼想能讓妳安心一些,那麼就算是妳的錯好了。」她走到一列高櫃前,揚起玉臂打開櫃門,欲取櫃內的物品——
「讓我來吧,織雲姐!」小雀忙站起來,走到織雲身邊。
織雲放下手臂,那撩至藕白玉臂上的紗袖,又褪回皓腕間。
「總有一件事,還是做對的。」小雀取出櫃內的玉盒,歎著氣說。
她從玉盒內,舀出指尖大小的紅粉,撇在一隻同樣自櫃裡取出的白玉杯內,兌了些水,調勻,待色澤轉為透明,才交給織雲。
織雲飲下。
那是錦纓果磨成的紅粉。
錦纓花極美、極純,然而錦纓果卻懷有劇毒,常人只要沾上一滴錦纓果的汁液,就會立時暴斃,然而如此劇毒的錦纓果,倘若將其曬乾後磨成粉,再置放於玉杯內兌水調勻,玉器即能中和錦纓果的毒性,此時由錦纓果磨成的毒粉,便轉而變為治療哮喘症的絕佳良藥。
「什麼事做對了?」織雲問她,輕輕放下白玉杯。
「您出門前穿了一件大氅,那是對了。」對在沒有男人的目光,能穿透大氅,褻瀆小姐的嬌色。
織雲看她片刻,要笑不笑。
第1章(2)
「織雲姐,您認為我的話可笑?」
「不是。」
「那是怎麼了?您不說話,又是為什麼?」
織雲搖頭。「小丫頭,妳還是想太多了。」
小雀不說話了,她把玉盒與白玉杯收起,仍舊放進高櫃內,最後闔上櫃門。
「生氣了?」織雲問她。
「不是。」
「那是為何?」
小雀第五回歎氣。「織雲姐,小雀只希望,以後您能不能別再管閒事就好?」
織雲沒回話。
小雀搖頭。「我知道,說也是白說。」她回頭,取出箱籠內的白色軟緞,為玉床上的冰枕,鋪上織雲城特產的白水緞。
「下回咱們不走市集吧。」織雲說。
小雀回頭。「對,織雲姐,您終於想通了!」她笑出來,臉上憂慮一掃而空。
織雲溫柔地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她知道自己若不回話,小雀的心便放不下。
但是她並不後悔,今日在市集救人。
她聽說過邊地的浪人,也見過數名進入織雲城賣藝的浪人,她更曾經聽見浪人們吹奏出的,如天籟一般悠揚動人的笛聲。做為浪人,他們總是四處漂泊,大部分倚靠賣藝維生,過著一餐飽、一餐饑的生活,少部分只能靠乞討生存,但浪人仍然不願意安定下來,像尋常人一樣,找一份能填飽肚子的正當工作。
是天性讓他們習於四處流浪,居無定所。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性,讓人口販子有機可趁。因為浪人四處漂流,不知來處、沒有固定的去向,即使某天忽然消失,也不會有人為他們的命運憂悼。
這就是浪人,這就是絕大多數浪人的命運。
他們的命運大多悲慘,卻總是樂天知命,淡泊於名利。
織雲聽過許多浪人的故事,她一向同情浪人,因為同情浪人,所以今天她對於自己所做的事,並不意外,況且,她平日喜歡行善,今日也已經不是第一回。
只是……
不知為何,以往救人,她從來不會記掛在心上,但今日,她卻一直記得那名奴隸的眼神。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幽闇的眼神。
那雙眼內掩抑的闇沉火光,是她在淡泊隨興的浪人身上,從未看見過的。
「織雲姐,天色不早了,該熄燈歇息了。」小雀鋪好床,已準備離開雲軒。
「燈我來熄滅就可以,妳先回房歇息吧!」
「好,可您別耽擱太晚了。」
「知道了。」她允諾。
小雀這才安心離開雲軒。
小雀走後不久,織雲就吹熄房內的燈火。
夜涼如水。
她彷彿又看見男人那對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沉的火光。
直到她閉上雙眸,那星芒才漸漸黯淡。
夜半,黑幕低垂。
趁著一隊守衛剛巡過宮城大門,幾條黑影扔出石塊吸引守門警衛的注意,之後躡手躡足地逼近大門,接著織雲宮城大門,就被人敲得震天價響——
「開門!快開門呀!再不開門就要死人啦!快來開門呀——」
大門上銅環被敲得吭吭響,狂躁的撞擊聲在夜半時分聽起來格外刺耳,也叫人心裡慌得不安。
「是誰?!」一隊宮城守衛手裡舉著火炬奔回來,守衛長驚駭地質問。
「快開宮門,我們要找城主的女兒、好心的小姐!快開宮門!」來人仍在喊叫,並且不斷地叩著銅環,發出「匡匡」巨響。
「閉嘴!你們不是本城的子民吧?深更時分,竟敢前來搗亂宮城安寧,還不快住手?!」守衛長喝斥,皺起眉頭。
敲門與叫門的總共有三人,這三人衣衫襤褸、頭髮蓬亂、面目垢黑,看起來就像在邊城外乞討的浪人。
「我們找你城主的女兒,快開宮門!」一名年紀稍長的浪人對守衛長道。
「胡說!我們小姐,豈會認得你們這幫骯髒的傢伙?還不快給我滾?!」守衛長怒喝,顯然已不耐煩。
「不!咱們不走,你不開門讓咱們進去,咱們就不走!」
「你們!」守衛長忍無可忍,於是喝令手下:「全部給我拿下!」
守衛長一聲令下,眾守衛們立刻將三人包圍,準備動手拿人——
「住手!」
宮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三人渴望要見的「城主的女兒」,就站在宮城門內,身邊還伴著宮城總管向禹,以及剛才發出那聲嬌斥的侍婢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