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覺得這議題很無聊嗎?」燦亮的眸似乎帶著股興味。
他討厭那樣的眼神。向原野擰眉。「你太天真,黎暉。」和月眉一樣,怪不得兩人如此志趣相投。
他目光一黯。
「或許我是有些天真。」黎暉慢條斯理地說。「但我相信,會立志當醫生的人,性格裡或多或少,都帶著一點點天真和浪漫——你也是吧?」
「胡說八道!」他駁斥。
「真的是胡說嗎?」黎暉若有深意地微笑。
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糾纏不清了?
「我並非『立志』當醫生,只是『湊巧』而已,你不必幫我編造那些愚蠢的想像。」
向原野懊惱地撂話,衣袖一拂,轉身就走。
表面上,他走得瀟灑,但心房亂成一團。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意會到自己和黎暉是不同類型的人,但卻是第一次,他自慚形穢。
黎暉有理想、有抱負,肯為病人著想,就算明知自己力量微渺,也要盡全力,不只平常關心病人,他還做研究,用盡各種辦法改善醫療環境,提升醫療品質。
他是真的用心。
而自己呢?
你到底為什麼來當小兒科醫生?
這問題,月眉曾質問過他。
是啊,為什麼呢?向原野自嘲地想,探手進口袋,抓出隨身攜帶的PHS手機,陰鬱地瞪著。
這手機,除了讓醫院隨時能在病人情況危急時聯絡他,也是為了「那個女人」能隨時找到他。
他之所以會從美國回台灣,是因為那個女人,會決定當小兒科醫生,或許,也是因為她……
「向醫師,你來巡房嗎?」一個護士來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問他。
向原野一凜,推開惱人的思緒。
「向醫師看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是不是工作過度了?要小心身體喔!」護士眨眨清亮的美眸,溫柔的關懷很明顯是在示好。
向原野卻不為所動,冷淡地頷首,拋下滿臉哀怨的護士,逕自往樓上走。
經過病房時,他不覺停下來,雖然住在裡頭的阿誠並不是他的病人,但他總是有些掛心。
病房門半掩著,他正想推門進去,裡頭忽然傳來一個小女孩雀躍的呼喊。
「真的嗎?阿誠哥哥你也這麼覺得嗎?你也覺得我媽咪喜歡黎叔叔?」
「黎叔叔也對她有意思啊!」回答她的是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的阿誠。「我看他們倆是互相喜歡。」
「YA!太好了!」小女孩歡聲尖叫,似乎在病房裡眺了起來,但不一會兒,她忽地拉下嗓音。「不對,黎叔叔已經快結婚,他跟我媽咪不可能了。」
「對啊,應該是不可能了。」阿誠也潑她冷水。「你知道黎叔叔的未婚妻是誰嗎?是這間醫院老大的孫女耶!」
「老大的孫女?老大是誰啊?」
「就是院長啊!你不是有讀幼稚園嗎?就跟你們園長一樣,院長就是管這整間醫院,最大咖的那個人。」
「喔……」
「所以就算黎叔叔再怎麼喜歡你媽媽,也不太可能敢得罪老大啦,而且月眉姐姐又那麼漂亮,是男人都喜歡她。」
「月眉姐姐是誰?」
「就是黎叔叔的未婚妻啊!」
「她有比我媽咪漂亮嗎?」小女孩不服氣地問。
「不好意思,你媽媽是長得挺漂亮的,不過月眉姐姐更美。
「你亂講!」小女孩尖聲抗議,全力為母親護航。「我媽咪最漂亮了,世界上不會有別人比她更好看!」
「月眉姐姐就是啊!」大男孩也堅持為夢中情人仗義執言。
兩個孩子互不相讓,在病房裡頭鬥嘴鬥得興高采烈,向原野在門外聽著,卻是震驚無語。
原來黎暉有個前女友,她女兒正住在這家醫院,而且聽這兩個孩子的對話,似乎他和前女友還藕斷絲連,舊情難斷。
月眉知道這件事嗎?他黯下眸。
忽地,病房內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他驚愕地回過神,只聽見阿誠惱怒的咆哮。
「喂!你這三八女生,你幹麼打人啊?!」
居然打起來了?
向原野凜眉,板起臉,推開門。
「鬧夠了沒?都給我住手!」
聽見他喝斥,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孩子同時愣住,停下手,目光猶豫地瞥向他。
「上床。」他一聲簡潔的命令,兩個孩子宛如得令的小兵,迅速爬回床上,乖乖坐好。
他默默替兩人量血壓及呼吸,尤其是阿誠,他特別仔細確認這個罹患血癌的孩子狀況無恙,才放下心。
檢查過後,他離開病房,反手掩上門,靠在門板上,陷入深思。
第七章
這天中午,月眉和黎暉約了在醫院的戶外庭園會面,找了片安靜的樹蔭,坐下來野餐。
「我們好像很久沒這樣一起吃飯了。」黎暉咬了口未婚妻準備的三明治,有感而發。
自從訂婚宴那天之後,兩人不曾私下獨處過,偶爾在醫院內遇到了,也只是匆匆打個招呼,聊幾句而已。
「嗯。」月眉拿起保溫壺,倒了一杯咖啡遞給他。「你最近很忙吧?」
「謝謝。」他微笑接過。「你也是吧。」
「看來我們兩個都是工作狂呢!」
月眉輕輕地笑,表面打趣,心下卻黯然。
這不是一句工作狂可以解釋的。如果真心思念對方,想見對方,無論多忙,都會抽出時間來相見的。
而他們倆可以那麼久不相見,是否因為相思不夠深的緣故?
她澀澀地想,捧著咖啡啜飲著,半晌,低聲問:「對了,你前女友跟她女兒還好嗎?」
黎暉聽問,一怔。「應該很好吧。」
她聽出他的猶豫,轉頭看他。「你沒跟她聯絡嗎?」
他緩緩地點頭。
她蹙眉。是她看錯了嗎?或者他臉上的線條真的緊繃起來?她很少見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明眸閃過一道異彩,她幽幽地揚聲。「暉,你跟你前女友當初為什麼要分手?」
他又是一愣,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因為我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規劃,我想去非洲行醫,她卻想去華盛頓當記者。」
「華盛頓?」她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來了。「你之前說要去那裡找的好朋友就是她嗎?」
「嗯。」
原來就是她。
月眉深思地望著未婚夫俊秀的側面。她還記得之前黎暉在電話裡提到要去找一個老朋友時,語氣裡充滿懷念之情——他會不會其實一直掛念著前女友?
「你還愛著她嗎?」
「什麼?」黎暉一窒,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急忙解釋。「你別誤會,月眉,我跟清芙之間沒什麼,我們現在只是好朋友。」
是嗎?月眉若有似無地揚唇。為什麼她覺得提到「好朋友」這三個宇時,他彷彿有些遲疑呢?
好吧,她換個方式問。
「你對當初跟她分手的事,有沒有一點後悔?」清澈的眸直視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他感覺到了,微微苦笑。「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後悔也沒用。他是這意思嗎?
月眉怔望他,咀嚼著他話中涵義。
一個決定,改變的可能是兩個人的一生,尤其是關於男女之間的愛情。所以在做任何決定時,是不是該好好想一想?
月眉頓時迷惘。
見她神情有異,黎暉揚眉,正想開口,一道冷冽的嗓音搶先揚起。
「抱歉打擾兩位。」說話的是板著張冷臉的向原野,他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段。
一見是他,月眉臉色一下子刷白,她垂下眸,緊緊握住手中的馬克杯,黎暉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
「黎醫師,內科那邊好像有事找你。」向原野淡淡地說。
「是嗎?我怎麼沒聽到廣播?」
「黎醫師跟未婚妻你儂我儂,沉醉在兩人世界,當然聽不到外頭的聲音了。」黑眸閃著銳光。
黎暉揚眉,微訝地迎視向原野略帶敵意的眼神,幾秒後,他像是領悟什麼,俊唇一挑,站起身。
「月眉,我先走一步了。」
「咦?」月眉訝然。「可是你便當還沒吃完呢!」她幾乎是驚慌地朝他伸出於,想留住他。
「我飽了,不吃了。」黎暉擺擺手,瀟灑地離去。
月眉無助地目送他的背影,全身寒毛豎立,強烈地意識到另一個男人的存在。
向原野,他就是不肯放過她嗎?
她緊繃著身子,感覺到他在她身旁坐下,送來一股擾人的男人味。
「看來大小姐很關心自己的未婚夫呢!」他隨手抓起野餐籃裡的一個飯盒,陰沉地瞪著其中豐盛的菜色。「還親手做愛妻便當?真感人。」
「這才不是什麼愛妻便當呢!」她莫名地赧紅了臉,搶回飯盒。「這是我們家管家做的……」
辯解聲變得微弱,她愣愣地看著他別過臉,直視前方,嘴唇抿成一直線。
不知怎地,她忽地感覺如此漠然的他,身上好似隱隱透出一種孩子氣的寂寞,讓人很想將他擁在懷裡,好好疼惜……
是她的錯覺吧!那麼強悍的他怎麼可能像個孩子?
月眉搖頭,甩去腦海不可思議的印象,心口,卻悄悄融了一塊。
「你吃過了嗎?」她柔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