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立刻挺身而出,很有義氣地拍拍他肩膀。
「你放心,你還有我,我一定會幫你的。」如願慨然道。「我立刻就實現你的願望,讓你變成一個沒有任何前科紀錄的人,衙差永遠不會再捉你。」
她閉上眼,喃喃念動咒語。
唸咒完畢,她睜開眼睛,得意地說:「現在你已經是個清白的人了。」
雖然這個看起來神經不太正常的小女生能幫上什麼忙,他很懷疑,但一口氣把胸中的怨憤吐了出來,他的心情好多了。
「算了,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度過今晚,比較實在。」
在涼亭裡坐了一陣子,已經有人注意到這兩個陌生人徘徊下去,再待下去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關切。他捧起水草和海鹽,離開小公園。
如願咕咕噥噥地跟在他身後,不外乎抱怨他怎麼都不相信她之類的。
「你們兩個等一下!」
壞了,一個巡邏的管區警員把他們叫住!
孫見善全身一僵,迅速盤算脫身之策。
「你們兩個很面生,哪裡來的?」管區拿著手電筒往他瞼上一照。「你怎麼滿身是傷?跟誰打架了?」
「我沒有跟人打架……我們是……被人搶了。」他絞盡腦汁想脫身之策。
管區警員嚇一跳。「那你們有沒有到警察局報案?」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也沒有多少錢。」孫見善整個背心都是冷汗。
「好啊好啊,我們就去警察局報案。」旁邊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竟然和他唱反調。「走,孫見善,我們一起去。」
還在警察面前叫他的名字?死定了!
可是現在轉頭就逃也來不及了,即使他逃得掉,這個笨蛋能不能逃得掉就難說了。
孫見善也不知道自己幹嘛把她這個大麻煩攬在肩上,他只能硬著頭皮跟警員走回街角的警局去——警局居然這麼近?果然跑路沒查好風水就是這麼慘。
一進警局,他抱著隨時被認出來的準備,畢竟四年前那樁滅門血案實在太轟動了,現在唯一的兇手又逃脫在外,媒體一定傳得沸沸揚揚,可能連通緝公報都印好了。
偏偏警局裡正好開著電視,就定在新聞頻道上。
「你叫什麼名字?在哪裡被搶的?」警察招呼他們坐下來,拿起報案筆錄,開始填寫。
「孫……見善。」反正剛才已經被聽見,換假名也來不及了。
「孫、見、善。」警員一個字一個字填下來。
然後自動問下一個問題。
慢著,他們認不出他的名字?孫見善一呆。
接下來他機械式的報出自己的資料,整間警局平靜如昔。沒有人跳起來大喊「什麼?你就是那個殺人泛孫見善?」,沒有人對他獰笑「嘿嘿,小子,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其他警員都在忙自己的事,偶爾瞄一眼電視,免不了偷瞄幾下他身旁的絕色少女。
沒有人對他感興趣。
眼睛一對上如願,她對他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
這時電視新聞開始報導——
「四天前的囚車翻覆事件,受傷的警車駕駛已於昨天脫離險境。而唯一被押解的犯人成勝福也在今晨落網,整件囚車脫逃案終於宣告落幕。」
唯一被押解的囚犯?
「終於被抓回來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年輕人,小妹妹,以後要好好做人,不要像那些死惡的罪犯一樣,知不知道?」警員邊替他們做筆錄,邊評論道。
「那輛囚車上……只有一個犯人?」他試探性地問。
「對啊,就是那個叫什麼成勝福的,他再蹲兩年就假釋了,竟然還落跑,這下子被捉回來加的刑期更長,你說他傻不傻?」
後來,孫見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警局的。他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已經回到剛才的涼亭坐下。
警局裡真的沒有他的紀錄。
他們只記得成勝福。沒有人記得滅門兇手孫見善!這怎麼可能?
「現在你相信我了吧?我說過我可以讓人願望成真的。」如願躺在長條石椅,腦袋枕在他大腿上,開心地說。
一切太匪夷所思,可是又真實的發生在他身上,他仍然不敢置信。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願望?」如願翻身坐起,快樂地湊在他眼前問。
「……先找個地方睡覺,我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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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孫見善決定回家一趟。
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雖然他們的感情不親,但是他應該回來看看她。
老舊的五層樓公寓沒有太大改變,他仰頭看著左邊第三層,那間公寓甚至稱不上他的家,而是他老媽最近一次再婚的男人家。
他和母親每任的丈夫都處不好,不過現任丈夫倒是個老實人,對他老媽真不錯。他入監之後,老媽起初還來探望過幾次,可是滅門血案的新聞實在鬧得太大,給夫家帶來許多困擾,最後,老媽漸漸不來了……
孫見善嘲諷地挑一下嘴角。人家都說血濃於水,其實天下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的,親情也一樣。
親情也會隨著時間和空間,漸漸淡薄。
「孫見善,你看,那裡有一隻貓趴在一隻狗身上睡覺,它們居然不會打架耶!」如願興奮地拉拉他衣角。
滿腹愁緒霎時被她殺得乾乾淨淨。
她比他更像坐了好幾年牢的人,看見什麼東西都感到新鮮!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會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孫見善不爽地拉回自己衣角。
「鬼說的話跟人說的話也是一樣的,只是頻率不同,有些人聽得到,有些人聽不到,所以見了鬼也可以說人話的。」如願很認真地回答他。「你若不信的話,我立刻召一個……」
「不用了!大白天誰會想見鬼?晦氣!」
「那等晚上也行,晚上更容易召,因為……」
「我、不、想、見、鬼!明白了嗎?」孫見善咬牙說。
「哦——原來你怕鬼。」如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孫見善退走開兩步深呼吸一下。再這樣下去,他不是被她煩死就是被她氣死。「懶得跟你扯。上樓啦!」
「真討厭,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如願嘟嘟囔囔地跟上去。
距離家門越近,孫見善的腳步越沉重。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你說,你把我坐牢的那一段過去變走了?」
「對啊。」如顧想到自己的豐功偉業,又得意起來。
孫見善沉默半晌,繼續往上走。
「當初我是因為入獄才離開的,如果這一段不存在了,其他人對這四年的記憶是什麼?」
「每個人都忘了那家人和那個案子羅!反正他們已經死掉了,世人再記得他們也沒有用,只是讓無辜的你受冤而已。」如願聳聳肩。
「每個人都忘了?」這和他想像中的正義得到伸張有很大的差距。
「因為生死定數是無法改變的,已經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原本怎麼死的就是怎麼死,我也不可能把他們變活過來,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大家都忘了。」
「他們的親戚朋友呢?連他們也忘了自己有那些親戚?」他的語音沉重。
「大多數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人遺忘,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如願天真地說。
她是個永生不死的仙子,人類眼中珍貴的幾十年壽命,於她也不過是眨眼即成枯骨,但這番理所當然的說法,聽在孫見善耳裡,只覺無比淒涼。
「大多數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遺忘……」他喃喃重複。
「如果你非要我在每個人腦袋裡裝點東西,一開始要講清楚嘛,不然我現在試試看,唵嘛呢——」
「不用了!」孫見善算是怕了她了。「你這種兩光妖怪,沒問題也被你搞出問題來,忘了就忘了,什麼都不存在也好。」
「什麼妖怪?人家不是妖怪,是神仙,你懂不懂?神仙!雖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草仙,可是還是算神仙啊!」小仙草氣得跳腳。
好吵!孫見善不理她,逕自按門鈴。
門鈴響了好幾聲,沒人應門。
難道他老媽也出去工作了?這可是希罕的大事,她一輩子沒自力更生過。他踮腳在常放備用鑰匙的門框上摸了一摸——沒有?
難道他們怕他哪天逃回家,所以把備用鑰匙收起來了?畢竟那樁血案雖然被抹除,他仍然是個成天逃家混幫派的不良少年,整家人都不歡迎他。
「喂,我的願望來了,幫我把門打開。」他退開一步,對嘀咕不休的小丫頭說。
「這種時候又知道叫我幫忙了,現實!」如願撇撇櫻唇,不甘願地照做了。
門一開,整間公寓一片空。
怎麼會?孫見善大吃一驚,到對門猛力按電鈴。
來應門的老人家看到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不敢開最外面那個鐵門,只敢隔著門欄問:「你要找誰?」
「我是對面陳太太的兒子,他們家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連傢俱都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