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姊,那我回去了。」她連忙念動法咒,消失於無形。
白衣美女搖了搖頭,輕歎一聲,返回店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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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見善心急如焚。
她走了!她竟然走了!
他的願望還未到盡頭,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
老舊的公寓內少了她唧唧格格的笑聲,突然死靜得讓人瘋狂。
他渾然忘了開燈,只是在公寓內走來走去。
她不會永遠不回來了吧?若她真的不回來,他要做什麼呢?自己一個人背起包包,繼續去流浪嗎?
他想像自己孑然一身,老來流浪到某個角落,隨地一坐,靜靜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畫面。
兩年的朝夕相處,如願之於他已經不只是許願者與施願者這樣的關係,她是更重要的,更唯一的,支持與陪伴他一直往下走的力量。
如今,連她也離開他了……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他茫然地低哺。
「我、我……我回來了啦。」一個小小的、羞愧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孫見善火速轉身。
如願怕他罵人,先連珠炮解釋。
「你先別罵我!誰教你要胡亂嚇唬我,害我以為我有一天會被你吃掉。你知不知道被人家吃掉是很恐怖的?我的真身還在你手裡,如果你一把火把我燒了,我可就灰飛煙滅,一點渣都不剩了,所以是你不好,用這種恐怖的話威脅……」
一個熾熱的擁抱打斷她的嘮叨。
他的臉埋進她的發間,心臟劇烈的怦跳。他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直到她幾乎無法喘氣地輕吟。
他好像嚇得比她厲害。如願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流過,她說不出來是什麼,兩隻手不由自主地回擁他。
發間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
當孫見善抬起頭時,神情已回復原樣。
「回來就好,去吃香蕉吧。」他淡淡走開。
呵,真神奇,這次竟然沒有被罵!如願吐吐舌頭,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然而,他圈在她身上的熱度,過了許久,依然熾熱。
第六章
十年後 台北縣 深坑
山區的櫻花綻放得如夢似幻,將染著春寒的山林披上一層柔婉彩紗。
新來的送便當小弟將機車停在路邊,站在照理說應該是地址所在處的土地上,卻只見到一整片森林。
「奇怪,大門在哪裡?」
他細細找了一下,原來樹林中間有一道圍牆,只是因為牆內的樹長得與牆外一樣茂盛,石牆又是深綠色的,才會讓人找不到。
旁人若擁有這麼大一片產業,一定是修整得美輪美奐,只有孫見善這個怪人,任由樹木亂長,雜草橫生,擺明了想替自己的房子搞保護色,讓人家不得其門而入。
「出入口既不面對大馬路,也不鋪柏油路,他大哥平時進出的時候不嫌麻煩嗎?」外送小弟頻歎氣,沿著石牆繼續往下騎。
「靠!沒想到當個命理師這麼好賺,光這片上地就值一、兩億吧?」
雖然以臭豆腐出名的深坑是台北邊郊的風景區之一,地價不若市中心那麼昂貴,不過這片土地起碼好幾百坪,上億元一定跑不掉。
一起打工的學長說,住在這個地址的主人就是十年前突然崛起的神秘命理師,孫見善。
這個人低調得要命,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的,他也從不接受攝影,目前媒體上流傳的都是小報記者偷拍的遠距離照片,所以想知孫見善長得是圓是扁,除非你捧著大把鈔票上門找他算命。
不過,這個孫大師還真準得不可思議。
話說每年過年,一堆電視媒體照例會找坊間各大命理師來卜占國運,電視台第一次以電話採訪到他時,他還只是在特定層級裡出名的命理專家,一般市井小民對他並不熟悉。
結果,那一次他直接指出,翌年六月台灣會有一波很嚴重的病毒感染,以兒童為主要的傳染對象,將會造成許多小孩子死亡,他甚至連死亡人數都推算出來了。
當時舉國嘩然,其他命理師被詢及這個預測,若不是模稜兩可不置可否,就是直接表示這是不可能的事。畢竟,所謂「算命」就是算出一個大概方向而已,沒有人敢像他一樣,天地時人物數都講得清清楚楚。一個不小心有出入,砸了自己招牌就划不來了。
結果,那年夏天,腸病毒嚴重爆發,造成前所未有的災情,許多小孩受到感染死亡;等疫情過去之後,官方統計了死亡人數,竟然和他事先預測的一樣。
這一下子「孫見善」霎時轟動各界,不只國內,連日韓媒體都大幅報導了這個奇人。
這也讓人見識到這位神秘的命理專家有多孤僻。
接見客戶時,他不接受攝影,只接受錄音;新聞採訪必須預約,攝影機不得入內,電話採訪則看他心情。如果犯了他的忌諱,管你是全球首富、帝王將相或絕色美女,直接掃地出門。
他的收費標準據說也很神奇,完全由他自由心證;住在附近的小娃娃可能一顆蘋果就夠了,也有高官巨賈前前後後花了上百萬來找他。
無論價高價低,所有客人都對他卜算的結果滿意得不得了。更神奇的是,所有他的客人彷彿互相約定好一樣,對於占算的內容絕口不提,遑論對外界形容孫見善長什麼模樣,多大年紀,家裡有什麼人。
之前有個演藝圈的當紅女星就是犯了這條戒,一算完命出門,立刻對守在門邊的記者大談孫見善此人如何如何,他們的談話內容又是如何如何——此後這位女星被列入孫氏的拒絕往來戶,另一個和她競爭中的女明星則受到青睞,頻頻獲得指點,幾部好戲一接,知名度攀升,完全打垮了這個多嘴女明星,攀上戲劇界一姊的地位。
從此以後,再沒人拿自己的好運開玩笑,所以孫見善的隱私受到保護的程度,簡直可比瀕臨絕種動物。
「喂,年輕人,你在那裡探頭探腦做什麼?」一位摘野菜的本地婦人經過,對他皺眉。
「裡面的人訂了素食便當,我是來送貨的,可是我找半天找不到大門。」外送小弟連忙舉了舉熱食袋。
「大門在側面那邊,你一定是新來的喔!」婦人的臉色稍緩。「年輕人不要學那些記者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孫先生對我們鄰居都很好,所以我們最討厭那些記者沒事來偷拍他。」
「我不是來偷拍的啦!」找到大門了,外送小弟鬆了口氣。「阿姨,謝謝你,我去送便當了。」
如願趴在二樓的書房窗台上,興致盎然地看著在門外亂轉的男孩。
「哇!」探頭過度,突然往下栽。
一雙大手及時將她撈進懷裡,手的主人無可奈何地對她歎氣。
「終有一天你會摔斷脖子,到時候看我救不救你!」
「神仙才不會摔斷脖子呢!再說,等人家摔斷脖子你才來救人,也來不及啦。」如願吐吐舌頭,讓他抱著自己坐回躺椅上。
每次孫見善一沉迷於紫微卜占的書就會忘了時間,於是她自己找個舒服的姿勢,枕著他的大腿望著天上的浮雲。
「孫先生,你們叫的便當送來了。」負責打掃的阿金嫂幫他們把便當提進來。
「謝謝。」孫見善眼睛仍然盯著書,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她的發。
如願是很想爬起來吃水果沙拉啦!可是這樣躺著被他按摩頭皮的感覺好舒服喔。她轉個身舒了口長氣,繼續睡覺去。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撫她的臉頰。
「如願,不要再睡了,起來吃東西。」
她咕噥一聲,臉埋進他的牛仔褲裡。
「快點醒一醒!再放下去,沙拉醬都出水了。」
溫暖的長指拂開她頰旁的髮絲。
看這只賴皮蟲的樣子是不打算自己起來了,孫見善又發出她很熟悉的歎氣聲,乾脆抱著她坐直,讓她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懷裡,他一口她一口地餵了起來。
這十年來,有許多事變了,也有許多事沒變。會一頭鑽進紫微的世界裡,連孫見善自己也很意外。
十年前他靠著如願的幫助賺外快時,某一次終於引起一個客人的強烈好奇。
「你是天眼通,還是能通靈?為何你什麼道具都沒用,連指頭也不掐一掐就能知道我這麼多事?你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那個客人不管他如何冷嘲熱諷、惡言相向,就是非問出一個答案不可。
他以前不是沒有遇過管太多閒事的客人,卻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比他固執的傢伙。這下子不只烈女怕纏郎,烈男也怕!
孫見善只好挑了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帶著如願匆匆搬走。
後來他觀察了坊間的算命攤,終於有一點心得。
大部分的算命師父若不是排命盤,就是用一堆龜殼、米卦的道具;而那些不用道具,自稱會通靈的傢伙,起碼也會擺幾尊佛像裝裝樣子。
只有他,兩袖清風,低著頭等候片刻就能論命,難怪會啟人疑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