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出去,我的藥怎麼辦?」李胖叔問。
「哦。」她把手機塞進口袋,拿起電話話筒撥出一串號碼,嘟聲後,符媽媽接起電話,符昀沒讓媽媽開口,先搶在前頭說:「媽,你趕快到診所來幫忙啦,我有急事要出去。」啪,掛斷,閃人。
「小昀,我還沒有掛號。」立伯追著她喊。
「那……」她的眼睛轉了轉,把剛看完感冒的阿美拉到櫃檯邊,對著幾個人喊,「現在開始,要掛號的人找阿美。」
「我、我……我怎麼會掛號?」阿美驚到。
「就像鄉公所重陽節發紅包那樣發號碼牌,很簡單的,從十三號開始寫。」她把筆塞到阿美手上,然後不管媽媽出門了沒,不管阿美到底會不會用電腦,整個人就往外飛奔。
「小昀、小昀……」李胖叔對著她的背影喊,符昀怕被抓回去,飛也似的奔跑起來。
李胖叔抓抓大光頭,看著握在手裡的鑰匙,納悶道:「跑那麼快幹什麼?有鬼在追哦,鑰匙沒帶她是要去哪?真是頭殼裝塞。」
她是頭殼裝大便了,連跑五百公尺才跑到車庫邊,直到坐在卡車駕駛座上後,才發現自己的鑰匙放在櫃檯沒有拿。
回頭去拿?不要,阿妹姨在,被她抓到,她哪裡都別想去。
忿忿跳下車,她急得跳腳,眼看手錶指針一格格往前滑,她和阿揚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就在符昀視線轉到躺在壁角那台、三百年前被她弄到重傷未治的野狼一二五時,一個英偉雄武的身影從路的那頭狂飆而至。
救星!
大雄騎車是這個村裡鼎鼎有名的……快,三百年前要不是符昀看不慣他頹車的跛樣,就不會和他尬車,可憐的野狼一二五如今也不會呈現半植物人狀態的躺在壁角。
她衝到馬路中央,用力揮動手臂,大聲喊叫,「孩子的爸,停車!孩子的……」
「爸」還沒喊出口,刺耳的煞車聲在她面前爆炸,然後更刺耳的吼叫聲在她耳朵旁邊「怒放」。
「死符昀,干XX,你媽的好,你沒錢出來賺錢的啊,我很窮,付不起你的喪葬費,你不要指望我一個人養小孩……」在一陣怒吼之後,理著平頭的大雄兩隻粗壯手臂環胸,瞪住符昀。
「你是田僑仔,果園十幾甲,兒子給你養我很放心啦,喪葬費就不用麻煩了,燒一燒,那個灰還可以拿去把蘋果養胖……」
厚,她是在幹麼?還有時間跟他喇塞,長腳一跨,她跨到大雄的後座,大雄的車是一千兩百西西的BMW,飛起來比四輪的還爽。
「你幹麼?」
「快送我去李胖叔家,我有很重要的事,遲到會發生大事。」
他橫她一眼,「有多重要啦?」
「太慢會死人那種。」
會死人?她從來沒用過這麼重的形容詞,好吧,幫她一回!
大雄扭動把手,把排氣管弄得轟隆轟隆、震耳欲聾。
「扣上安全帶。」他對著背後的符昀大吼。
「OK!我好了!」她雙手抱住他粗壯的腰圍。
「夾緊。」
「沒問題,一切就緒!」她把兩條腿緊緊夾在他的屁股上,臉貼上他的背,做好坐自由落體的預備動作。
「準備好了?」最後一次確認。
「準備好了!」
「出發!」當大雄用丹田之力朝後頭大吼一聲後,車子發出震耳怒吼……
第9章(1)
孫家揚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半分鐘前,他還帶著兩分興奮、三分喜樂,和很多、很多分說不出口的思念在觀賞週遭的美景。
蘋果樹、美;蔚藍天空、美;路邊野草、美,連排水溝裡面兩條半浮半沉的魚屍都美到一種無法形容的程度。
他覺得自己置身人間仙境,覺得就算停掉事業、在這裡養老,也是不錯的決定。
可是,當那個理著平頭的男人背後,跨下兩條熟悉的長腿時……天堂頓時變成地獄,世界在他眼前垮台。
符昀顫巍巍地從大雄的車子下來時,兩腿發軟,手扶著大雄粗壯的手臂,頭靠在他肩膀,胸腹問有一股嚴重的嘔吐感。
只要想像一下,坐十趟大怒神是什麼感覺,就可以理解符昀的腿為什麼會這麼無力了。
她沒看見站在蘋果樹邊的孫家揚,連忙瞄一眼手錶,呼……「孩子的爸,你的功力又進步了……」她無力道。
「怎樣,要不要拜我為師?我那台八百的先給你騎。」他得意地揉揉她的長髮,用揉他們家那只黃金獵犬的慣性動作。
他沒想到自己的慣性動作,讓蘋果樹下的孫家揚雙眼燃起熊熊大火。
「不要,我寧願開貨車。」
掙扎、再掙扎,她好不容易才能直起腰,但當視線接觸到孫家揚頭頂的火炬時,好不容易才不抖的腿又抖了。「嗨、嗨……阿揚。」
明明坐大怒神的人是她,可是他的臉色比她更差。
阿雄看看孫家揚、再看看符昀,有了那麼一點點小理解。
二話不說,他的大手掃住符昀的腦袋瓜,把她的耳朵拉到自己嘴邊問:「他就是那個死傢伙?」
每次符昀生氣阿揚不回信,還是報紙上又傳了他和誰的八卦消息,就會氣得抓住大雄把阿揚臭罵一頓,死傢伙、花瓶、活動生殖器……再難聽的話她都罵過,反正背後罵皇帝的事,人人都敢做。
「呃……欸。」
她看著阿揚回話,然後咳兩聲,試圖表現出柔弱,引出阿揚為數稀少的同情心。
大雄聳聳短短、粗壯的眉頭,故意插話說:「孩子的媽,晚上帶兒子過來吃飯,我烤乳豬給兒子吃。」
孩子的媽?孫家揚兩道眼光像丫射線,射得符昀心慌慌,背脊竄上一道寒霜,台灣的十一月,怎麼會結霜?
「嗯……好啊……」她畏於阿揚怒不可遏的目光,根本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
然後一千兩百西西的車子,很囂張地用美麗的臀部朝孫家揚放兩聲示威屁,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孫家揚的眼光盯住她不放,從蘋果樹下朝她走來。
她的手從背後小伸一下,指頭快速地動了動,臉上掛起狗腿笑容。「嗨,好久不見。」
「什麼叫做孩子的媽?」
他的聲音貼上冰塊,冷得和阿權有得拚,很好,在得罪阿權之後又得罪阿揚,她算來算去就這兩個青梅竹馬,一口氣丟掉兩個,實在虧太大。
「就那個、那個我兒子的……媽媽……」這個話很難理解?不會吧,孩子的媽是白話文沒錯啊……
「孩子?喵喵?」
他吊著嗓子問,在吊嗓子的同時連心臟也一起吊上。
好開心哦,他知道喵喵,這證明他有看信,她還以為那三個簡單的我很好,都是小方的敷衍回應咧。
六年,很久了呢,說阿揚沒變是騙人的,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陽光青春美少年,但他身上添了自信沉穩,變成貨真價實的大男人。
而且他還是帥得很罪惡,還是帥到交起來當男朋友會半夜作惡夢,不知道有沒有把人變醜的整型手術?
符昀鬆口氣的同時,他也鬆口氣。
很好,只是一隻小動物的爸媽,影響不大,他的臉色稍見緩和。
符昀刻意讓自己的態度一如往昔,假裝時間從沒在他們之間造就距離,彷彿她還是那個流氓護士,而他,仍然信誓旦旦要賺大錢為她開醫院。
「那是你的車哦,要不要先到我家?我爸再看幾個病人就下班了,我要先回去煮飯,啊……」她想起什麼似的,問他:「大雄好像說要烤乳豬,晚上要不要順便……」
「不要!」
符昀望著他,好不容易放鬆的心情又緊繃起來,他對大雄有敵意?為什麼?他不會連哆啦A夢都討厭進去吧?
「好吧,不要就不要,我先說哦,我們家吃得很簡單,我的手藝普普通通,你別指望吃到五星級料理。」
「你?五星級還是五星旗?」
他斜眼、不屑的眼光讓人很光火,卻也讓她……倍感溫馨,那年,他總是用這種眼神看衰她。
她念護理系的時候,他說:「你、護理系還是殯葬系?」
她當選護校校花時,他說:「你、校花還是校樹?」
她通過英檢考試時,他說:「你、英檢還是台檢?」
然後,她會很不爽,長腳踢過去,接著你來我往,踢踢打打,幼稚得要命卻也快樂得要命。
兩個人都想到那些片段,他看她、她望他,視線膠著,突地,他動手揉揉她的長髮,她用拳頭捶捶他寬闊的胸膛,她笑、他也笑了。
不必再假裝,陌生已然從他們中間退場,距離拉下遠他們、時空隔不開兩人,不管分再遠、離得再久,只要碰面,他們就是阿揚和符昀,剪不斷、拆解不開的默契,剁不斷、切不碎的情感。
「上車。」
符昀坐上車,把安全帶拉好,孫家揚按下鈕,車蓋捲開,一陣涼風吹進來。
「這個車很貴厚?當明星很了不起呀,以後我兒子也要給他當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