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擾,我先走了。」說罷,像是害怕他發現她臉上的羞色,她一個轉身便邁步跑開。
緊接著雨滴鋪天蓋地而來,只一會兒功夫,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區得靜迅速自馬車上取下一把油紙傘,大步追了上去。
前方不遠處,夏就贏雙手掩著頭,在雨中小跑步前進。
「夏姑娘!」他一邊喊著,一邊加快腳步。
她聽到聲音回過頭,沒注意到從一旁急駛過來的馬車,眼見她就要被馬車撞到,他一個箭步上前,伸出勁臂一把將她扯進懷裡,車輪滾動,帶起地上一灘水,漉了兩人一身。
夏就贏貼著他的胸膛,聽不見雨聲,聽不見路上的吵雜聲,路邊店家跟客人說話呼喝的聲音也都被隔絕在她的意識之外,她只聽得到兩人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她急速的抽著氣,有種快要不能呼吸的感覺,這陣子每當靠近他,甚至只要想到他,她就暈得厲害。
完了完了,她鐵定是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念頭「你沒事吧?」區得靜緊緊撐著傘,張開的傘面就罩在她頭頂上。
夏就贏抬起頭,臉頰熱燙得像火在燒。「沒……沒事。」
看著她漲紅的小臉還有羞澀的神情,他的心一陣緊縮,再沒有任何一刻像現下這般清楚的讓他知道,他對她動了心。
「我送你,回去。」也低聲道。
「不、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區得靜溫柔地瞅著他,「淋了雨,生了病,你怎麼做事?」
「我……」
夏就贏才開口,他已握著她纖細的手臂將她帶著往前走,他並沒有帶她坐上馬車,只因他私心想再跟她相處得久一點,而她也沒有心思多想這其中的古怪。
儘管下雨,又只有一把傘,但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是跟他保持了一些世俗眼光所能接受的距離,可雨滴沒有一滴落在她身上,因為全都打在他身上了。
一路上,平常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的她,因為心慌意亂無法目語,他們安安靜靜的步行雨中,朝著夏家的方向而去。
這雨來得快又急,洗滌了混沌大地,也洗淨了他們的心,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都透澈了,他們明明白白的意識到,也確定了自己對對方的情愫。
將她安全送到家後,區得靜沒有久留,只簡單叮嚀她要好好照顧身子便離開了,她則是彷彿失神般的進到屋裡。
黃娘在廳裡就瞥見區得靜送女兒回來,她馬上迎上前問道:「區爺送你回來的夏就贏這才回過神來,隨口應道:「嗯,因為……下雨。」
黃娘眼底閃過一抹黯光,「贏兒,區爺是不是對你有意?」
夏就贏俏臉一熱,急忙否認,「娘,別胡說。」
「娘這是有憑有據。」黃娘說道:「瞧瞧他上次為了保護你而受傷,個把月才痊癒,後來還請你糊紙宅邸,又給咱們拉來生意,你說,一個男人若對一個女人無意,他哪來的心思做這些?」
他所做的,點點滴滴都在夏就贏的心中,但即使心裡有那些想法及猜測,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家世跟他有著雲泥之別,她又忍不住有些小小失落。
她在區太夫人的眼中是個晦氣邪門的掃把星,就算她入得了他的眼,也過不了他祖母那一關,想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他區家的媳婦,那簡直是……
咦?她怎麼會有這種妄想?老天,她可能淋了雨,腦袋進了水了。
福全葬儀在夏就贏的用心經營下,獲得極佳的口碑,許多人都說讓她治喪後,死去的家人或故友入夢,說他們去了很好的地方,請在世的親朋好友不必掛心。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一些富賈仕紳都登門請她治喪。
這日,夏就贏陪同喪家鄭府夫人到城南的通法寺安奉鄭家老爺的牌位,才要離開便碰上區太夫人,適逢區太老爺三十年忌,她到通法寺為亡夫祈求冥福。
鄭府跟區府是舊識,區太夫人也知道前不久鄭家老爺過世的消息,但她鮮少出門,前陣子又常常感到疲憊,因而未到鄭家致意,如今見夏就贏跟鄭夫人走在一起,自然猜到為鄭家治喪的就是福全葬儀。
「太夫人,近來可好?!」鄭夫人跟趙淨玉同輩,見著區太夫人立刻行了個周全的禮。
「托你的福。」區太夫人故意對夏就贏視而不見,「真是抱歉,前些日子我身體不適,未到府上致意,老骨頭,不濟事了。」
「太夫人千萬別這麼說,真是折煞晚輩了。」喪夫不久的鄭夫人雖然難掩悲傷,但看來氣色不壞,「太夫人的身子現在可好些了吧?」
區太夫人微微頷首,「是,好多了,前陣子可能有晦星入戶,區家上下有一堆人身體不適。」
夏就贏一聽,不自覺的皺起秀眉,她不笨,當然聽出區太夫人所指的晦星便是她。
「你與當家的鶼鰈情深,如今他先行一步,你肯定心裡難受痛苦吧?」區太夫人眼底有著悲憫,「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保重身體。」鄭夫人欠身道謝,「謝謝太夫人關心,雖然先夫之死令我神傷,但幸好夏姑娘將先夫的喪事辦得體面莊嚴,也算安慰。」
「是嗎?」區太夫人挑桃眉,不以為然的瞥了夏就贏一記。
「沒錯。」鄭夫人感激地道:「前天我夢見了先夫,他笑著……就像從前一樣,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很好……」她眼眶一熱,有些哽咽。
「鄭夫人……」見她又傷感淚下,夏就贏眼中有著悲憫。
鄭夫人笑看著她,「我沒事……」她取出手絹輕壓眼尾的淚珠,接著她看向區太夫人,「太夫人,說起來我也要感謝區當家……要不是他給我提議,我也沒想到要找夏姑娘幫先夫治喪。」
聞言,區太夫人心頭一震。
是她孫兒牽的線?她以為上次趕走夏就贏後他們就沒再接觸,沒想到他竟還幫她介紹客人上門?他們倆現在究竟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忖著,她越發焦慮及懊惱,突地,她心生一計——「說到靜兒,」區太夫人深深一笑,神情偷悅,「秋節過後,他就要迎娶葛城石家的三小姐了。」
聽她這麼說,鄭夫人一臉驚訝,而夏就贏不但驚訝,還覺得胸口像被一塊大石擊中般,瞬間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太夫人,此事當真?!」鄭夫人驚疑的問道。
「當然。」區太夫人笑歎,「靜兒都要三十了,還能拖拖拉拉的嗎?石家三小姐年方十八,正是含苞待放之時,她知書識禮,不像一些粗野丫頭毫無教養。」
這話,她自然又是衝著夏就贏而來。
夏就贏已經不在乎她說什麼或給她幾把刀了,此時此刻,她的腦袋空白,胸腔裡的空氣也像被抽光了似的。
「靜兒早前見過石三小姐,十分滿意。」區太夫人握住了鄭夫人的手輕拍兩下,又把手收了回來,「到時你可別忘了來熱鬧熱鬧。」
鄭夫人眉心一蹙,「我還是新寡,恐怕不方便……」
「那倒是。」區太夫人說得一臉可惜。
夏就贏兩眼放空的杵在一旁,一陣暈眩。
這次,不是讓她感到興奮愉快的暈眩,而是震驚、失落、沮喪,然後帶著一點點隱隱憤怒的暈眩。
他要成親了,就在秋節之後?!那麼他對她的那些好,他看著她的那種眼神,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
第5章(1)
自從夏就贏在各個大小賭坊貼上「警告標語」後,夏長壽成了赤石城所有賭坊的拒絕往來戶,不只如此,夏就贏還限制他每日的開銷用度,令他非常不悅。
無處可去,又無心做生意,他整天無所事事,懶洋洋的躺在床上。
夏長壽實在悶久了也悶壞了,這日他隨便套上一件外衣便要出門,才到門口就和出門回來的兒子遇個正著。
「爹,您要上哪兒去?」夏全贏下意識問道。
看兒子手裡抱著一卷一卷的紙料,他立刻猜到兒子這是去幫女兒買的,既然出門買東西,身上就算沒幾兩碎銀,也肯定有幾文錢。
「全贏,身上有錢嗎?給爹一點。」
他涎著笑臉向兒子討要。
「我沒錢。」夏全贏眉頭一擰,「爹,您該不是又要去賭吧?」
「賭什麼?」夏長壽氣惱地道:「難道老子我想出去喝口茶吃個餅都不成嗎?」「爹,」夏全贏神情凝肅地看著父親,「姊姊如此費心盡力的將福全撐起來,如今也做出口碑,漸入佳境,您就不能振作一點嗎?」
夏長壽不快的板起臉,「怎麼?現在連你都想教訓老子了?準是贏兒那臭丫頭教你的,現在可好,你們翅膀都硬了,忘了根本了,沒有老子我,有你們嗎?」
姊姊是多麼不容易才讓福全東山再起,夏全贏全都看在眼裡的,每當看著姊姊不眠不休的製作那些精緻的紙宅子或各式紙紮品,不斷拍打自己的臉或是捏自己大腿只為打起精神時,他就覺得慚愧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