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他竟敢小瞧她!她挺直腰,便要伸手去接筷子——
但是,她倒吸口氣,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在哀號,好酸、好痛。
她咬緊牙根忍耐著。他媽的,這時候示弱,跟懦夫有什麼兩樣?
她勉強伸出手,可他卻突然收回舉到她面前的筷子。
結果,她伸手落空。
她恨恨瞪著他,不想吃飯了,比較想吃他。
「啊,不好意思,剛才以為你不要了……你還要嗎?」他說得很誠懇。
「你在耍我嗎?」她想把他剝皮抽筋。
「怎麼會,剛才真是意外。」這回他把筷子送到她手邊,只要她伸個手指就可以拿到。
她定定望著他,看他又想玩什麼新把戲。
「來啊!」他手中的筷子已經碰到她的手了。
她卻一動也不動。
「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這人的個性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賤。「可惜我不擅長餵人吃飯,否則就能幫你了。」他把筷子緩緩往回收。
「不必你喂!」怒喝衝口而出,她搶也似地把筷子捉到手中。
「手腳很靈活嘛!」他像在讚歎。
「你——」她吸了幾口氣,突然笑出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值得這樣生氣?她確實累得有些糊塗了。
是啊,現在真覺得累,忍不住,上下眼皮想打架,剛剛還窩滿心的亢奮被他激了兩回後,已漸消散。
他沒有用他的凝定來安撫她,倒把她心裡的焦躁氣得灰飛煙滅。
這個狡猾的傻子,他果然不簡單。
她強撐著身體,不讓自己睡下,輕蔑地看著眼前的菜餚,她冷哼。
「隔了一夜的冷菜,有什麼好吃的?」但還是把菜放入口中。隨即,她眼睛一亮。菜,是熱的。
「我也覺得冷菜不好吃,熱菜比較好。」他眼裡的戲謔不見了,唇邊勾起的是溫柔的笑,清晨的微風捲過他身邊,揚起一塊衣角。
她又聞到那寒梅冷香,清清涼涼,卻灼人心魂。
原來他為她溫了一夜的菜餚。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叫她吃東西,他早料到她昨夜的離去會遭遇什麼,也料到她會再來,更料到她空著肚子,所以替她準備了一切。
她又挾了兩口菜放進嘴裡,熱菜入喉,心也燙了起來。
她放鬆了疲乏的身子,懶懶地看著他。「有菜怎可無酒?」
他沒把酒給她,倒問:「你有沒有聽過截脈止血這門功法?」
「點穴止血倒聽過。」她打個哈欠。
「很簡單,你把真氣運到受傷部位,用真氣封住受傷的肌體。若你正在爭鬥,便將血脈封絕,可以避免大量出血,更好地保存體力,與敵作戰。待得事後,放鬆一部分血脈,保持血液暢通,也可令你傷勢加速痊癒。」他邊說,邊給她示範。
盧三娘皺眉,這玩意兒……真他媽的痛,不過似乎有效,她可以感覺疼痛的身體正一點一滴地康復。
柳照雪看她學會了,便將酒杯遞給她。
等她喝了一口酒後,他說:「酒會加速血行,你傷後喝酒,痛楚會更明顯。」
盧三娘瞪他。這傢伙是故意整她嗎?不過……
「我寧可喝死了,也不想看得到、喝不到,活活饞死。」她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管它傷口激烈地抽搐著,她心頭很暖,連腦子都像泡在溫水裡,被人輕輕地按摩那樣舒服。
她瞇起眼,對他勾勾手,柳照雪便又為她倒了一杯酒。
他看她明明疼得額角微抽,卻又一派享受的樣子,不禁想笑。這姑娘倒是硬氣、彆扭又爽直得讓人歡喜。
盧三娘連喝了三杯,才道:「你怎麼會截脈止血這種功夫?」
「我們保鏢,常年走南闖北,與人爭戰如家常便飯,豈能沒幾手保命功夫。」
「常有人找你麻煩?」
「不。」他舉箸挾菜,表情看起來很純良。「我通常只找麻煩,不讓麻煩找我。」
她細細地品味這句話,果然……大有深意。這傢伙,是一隻披了羊皮的狼。
不過她喜歡,像他這樣的人,日子必然過得精采。而她最喜歡精采熱鬧了。
「你下次要找人麻煩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他對她揚起一邊的眉。
「你的熱鬧一定很有意思。」她哈哈大笑,黑眸被酒氣醺染得迷濛。
終於,她再也抵擋不住大戰後的疲累,腦袋一歪,手中半杯酒傾倒,剩下的酒液沿著她的手指,滴落塵土。
「長沙幫……我沒有……給三煞劍……丟臉……爹,三娘做得很好吧……」她口裡兀自呢喃,意識已經陷入黑甜鄉。
他輕一彈指,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可以睡得更安穩些。
她倒下來時,他正好撐住她,將她小心地放平。
晨陽裡,她的臉色殘存著受傷過後的青白,但眉目間的張揚卻依舊跳躍著,似要與日陽爭輝,誰才是世上最明亮的一方?
如果讓他來選,他毫不猶豫會選擇她。
這一身的雪白,豈是「燦爛」二字可以形容?
他拉起她的右腕,內力順著腕脈,溫和調理她激戰過後的身子,這會讓她好得快一些。
他希望她長保康健,他希望……最近的自己變貪心了,總是有很多的希望,這不太好,人要懂得節制,才不至於在貪婪中走向毀滅,但是……
看著她的臉,他就是控制不住心頭那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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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三娘這一覺睡得很沈,直睡到差點錯過盧封的法事——當然,這是某人搞的鬼,但她無法發火,因為這一場大睡,讓她的體力徹底恢復,現在要她再戰一回長沙幫都沒有問題。
她只能咬牙,把氣吞下,匆匆往盧家莊趕去。
柳照雪笑嘻嘻在她身後丟下一句。「昨兒個你忘了開機關,今天可別再忘了。」
盧三娘差點從半空中栽下來。
「姓柳的!你得罪我了,你若不能想個法子讓我消氣,仔細你的皮!」嬌斥聲一記記爆開,在空氣中迴盪著,久久不散。
柳照雪低頭,勾唇。「既然能惹你,自然有辦法安撫你。」待到她的喝聲完全消逝,他帶著一股意猶未盡的感覺,重新坐回石碑旁。
對於華山九劍,他其實早有想法,卻為她耽擱了一日夜。這若讓大哥知道,非笑死不可。文癡武絕照雪寒,已失武癡風采。
他撫著額,想她一顰一笑,這麼驕狂的女子,生平首見,恁般地張揚,為何不惹人厭?
他止不住想笑,只要一想到她、一看見她,他的唇角就是往上彎的。
這種愉悅的心情,他頭一回嘗,摸摸鼻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盧封啊盧封,你『追』了我幾年,現在換我追你家閨女,你不介意吧?」他也不怕盧封介意,盧封都死了。
不過盧三娘這樣強悍的個性,若知他是柳照雪,會很麻煩吧?
但這麻煩是他自己去找的,他樂意承受。
他伸腳往旁邊的長劍一踢,劍飛入手,他重新舞起劍招,一遍一遍又一遍,初始,招招規矩,彷彿從石碑上拓下來一般,漸漸地,劍招散亂,再無章法……
「一樣的三煞劍,不一樣的人使用——喝!」這一盲點,還是她幫他點破的。他尖嘯一聲,長劍如飛龍升天,直破九霄。
而此時,盧三娘正站在臥龍石前。
他叫她開機關呢,但她要開嗎?
「這區區的機關真能攔住他?」她突然想到。她是個武者,而且是個功力不遜於父親的高手,就算她睡著,警覺心還是有的。
她知道他替她運功的事,雖然他沒說,她也沒問,但她心裡清楚,他的功力非常高深,蝦子坳的機關要困住他,很難。
況且——
「你莫非不知,姑奶奶就是倔驢個性,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她大笑著轉回盧家莊,偏就不開機關。
盧大、盧二見到她,同時鬆口氣。
「三妹,你總算回來了。」天知道他們料理完長沙幫的事,再回來,發現盧三娘不在時,差點嚇飛三魂七魄。
「三妹,你究竟去哪兒了?也不交代一聲。」盧二抱怨。
「我在蝦子坳。」她說。
盧大、盧二都知道,她有在蝦子坳想心事的習慣,便不再多言。
盧三娘舉步往靈堂走,見裡頭和尚、道士都已經準備好,似乎就等她一人。
她左右看了看,全是盧家親人,也沒一個眼生的。
「那個姓趙還是姓王的沒來?」她問。
「誰啊?」盧大一時有些迷糊。
「說百日內要來娶我的那個。」盧三娘說。
「對啊!這一日太忙,沒發現他失約了。」盧二恍然。
「失約的好。」盧三娘還指望他永遠失約下去。「既然人已齊,開始吧!」她說道,給和尚道士們一個手勢,唸咒誦經聲響起。
盧三娘低頭,也跟著呢喃。
一開始,盧大、盧二還不知道她在念些什麼,待得細聽,卻是盧三娘與父親交代的日常瑣事。長沙幫來犯之事被幾句帶過,卻抱怨了些未婚夫的事,還有兩位哥哥給她做了一櫃子喪服,說無論何時,盧家的姑娘都不能受委曲,她還問父親喜不喜歡她摺的往生蓮花……那碎碎叨念,就像父親依然在世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