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讓人連呼息都覺得燙的天氣。
她抬頭遠望,那天好高,襯得人更小,但是她盧三娘的心志絕不小,她要昂起下巴,一生暢快瀟灑地活在這世上,誰都不能阻擋她。
她繞向廚房,提了兩籠包子,往蝦子坳掠去。
飛揚的白衣在藍天下閃爍,每個遇見她的蘆花蕩居民都用驚艷和著畏懼的眼神看她,這就是蘆花蕩的新主子,繼盧封之後,將要震懾江湖的人物。他們為她驕傲,更憧憬擁有她的將來,必是更豪放壯闊的一頁。
盧三娘鷹一般掠過懸高的山壁,然後輕盈地飄下來,前頭是一片湛藍的水,她雙腳在水面輕點,只畫出幾圈漣漪,人便遠遠地飛出去,直落河對岸。
那裡還有一片流沙群,傳說鵝毛不起,舟船難渡,但盧三娘的身影卻化成輕煙,飄飄蕩蕩地,流沙群屈服在她腳下。
來到蝦子坳入口,盧三娘看著那啟動的機關一眼。那陌生的男人發現自己被徹底困死後,是驚慌還是害怕?
這也是警告他,無論盧封在不在,蘆花蕩永遠鬼神莫進,外人還是別放肆的好。
她抬手,關了機關,走進蝦子坳。
金陽越爬越高,天氣也更熱了,盧三娘鼻尖冒出一點汗珠。
她來到昨日遇見男人的地方,看見一條頑然站立的身影。
比起昨天的虛弱無力,他今天可有精神多了。
她走近男人,依稀間,鼻子似乎嗅到一股冷香,清清雅雅,為這炎熱的初秋添入幾分清涼。昨日來這裡的時候,她也聞到了這股香氣,但那時,她以為是錯覺,今天,她又聞到了。難道這男人天生帶著異香?
男人轉過頭,她有一瞬間的出神——在金陽燦烈中,她居然看到了梅花繽紛。她眨個眼,再望去,卻是男人清淡的容顏。他五官並不算突出,可貴的是那份冰寒氣質,傲傲冷冷,在萬物間,他獨放光華。
今天,男人把自己收拾妥當了,布衣灰舊,卻整整齊齊。
他朝盧三娘拱手。「柳二謝過盧姑娘救命大恩。」
這番話不假,卻也不真。
柳二,柳照雪,柳家二公子,誰能說是錯呢?
「柳二?」盧三娘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把一籠素包子拋給他。「吃吧,等你吃飽,我們有更多的事可以談。」她自拎了一籠包子,飛身上樹,半躺在橫生的枝啞間,微風送來幾許清涼,嗯,還有淡淡的冷香,是他的味道。
在秋老虎一樣的氣候裡,身旁有這樣一個人,倒是件不錯的事。
但……他真叫柳二?盧家莊也有個盧二呢,這年頭,爹娘給子女起名都不太用心。
不過,她還是不相信柳二真的叫柳二,可她也不排斥他。這個傻子雖不老實,但很有些趣味。
第2章
柳照雪和盧三娘各自吃飽後,他向她交代了來歷。
「在下是一名鏢師,護送一位姑娘到盧花蕩,尋找嚴氏親戚,不料碰到盧莊主過世,舟船禁駛,只得盤延下來,偶然間來到此處,發現一塊石碑,上刻劍招,瞧得入迷,忘卻時間,才會讓自己餓昏倒地。」
敢情是個武癡,不過什麼武功能讓人癡迷至此?她沒說相不相信他,只問:「那石碑現在何處?」
「這裡。」柳照雪將石碑指給她看。
那是個古老的東西,似乎用勁大一點,它便會碎裂成沙。盧三娘輕輕地搬動石碑,仔細觀看。
「你在哪裡發現它?」
「就在剛才盧姑娘用飯的樹下。」
盧三娘這才看見,那大樹根底有個被刨出來的小洞,而她往來此處十餘年,居然都沒發現,只能說,各自緣法不同吧!
盧三娘看著劍招,半晌,皺眉。「這不是華山九劍嗎?」
「確是華山九劍。」
「這劍招,一個初入門的華山弟子都會使,你卻為它癡迷?」
「兩百年前,華山九劍曾經威震江湖,之後,華山派分裂,內鬥了百年,從此下復之前雄風,華山九劍也淪為末三流技藝了。在下很好奇,何以曾威勢無雙的劍招,如今卻變得軟弱無力?而這塊石碑,依它殘破的程度,至少百年,也許它可以告訴我,現在的華山九劍和以前的華山九劍,到底哪裡不同?」
「你發現不同之處了嗎?」她問,一點都不覺得他學習別人門派的武功有什麼不對。
「沒有,兩套華山九劍一模一樣。」
「所以華山九劍的沒落是因為江湖實力提高,而非傳承出了問題。」她的手指彈著石碑。「這玩意兒……它落伍了。」
「在下不這麼以為。」他也摸著石碑,眼中一股狂熱。
她有一點相信,他是個武癡了。
「在下認為是華山九劍的傳承出錯了,這劍招裡有一個秘密,它在華山派的內鬥中消失了,才導致華山九劍的威力下降。」他說。
「你有何根據?」
「沒有,純粹是直覺。」他說著,笑了,笑得十足地瘋狂。「在下的直覺一向很準。」易言之,他非找到華山九劍的秘密不可。
現下,她有八分相信他是個武癡了。「你想怎麼破解這個秘密?」
他抬眼,直直地看著她,目光比冰冷,又似火熱,透出了——若不能找出華山九劍的秘密,便老死蝦子坳的味道。
「果真是個武癡。」她大笑。「好,你想留下來,便留吧!」她拍拍手上的泥灰站起身,準備回家。
對於華山九劍的秘密,她沒有興趣,也許它將成為天下第一奇功,但她已經有了三煞劍。她一向認為,與其貪多嚼不爛,不如專精一門。
她右腳在地上一踏,身子便如鷹隼般直衝高空。
天上果然此地面涼了一點,但仍不及在他身邊清爽,這自稱柳二的男子,給人一種淡雅的感覺。
她對他的印象還不錯,所以容許他留在蝦子坳。
「你怎知我姓盧?」身子在空中轉折之際,她突然問道。
「姑娘使的是盧封大俠成名絕技『萍蹤渡』。盧大俠膝下二子一女,姑娘身份彰顯無疑。」他大聲回應。
半空中,灑落她一串笑聲。
「答得好。」再一轉眼,她人影已渺。
同時,吱嘎的機關聲又響徹蝦子坳。
盧三娘的防備心還是很重。她相信他是個武癡,但其他,她保留懷疑。
柳照雪覺得這樣很好,在江湖上,無條件信任人的人,早就死光了。
盧三娘,這有著耀眼英姿、渾身煞氣沖天的姑娘,一個絕世妙人,太早死,很可惜。
他低頭,繼續看著石碑上的劍招。他已經把它記得爛熟,起始轉折間,變化靈活,毫無窒凝。
不過今天,那翩然律動中多了一抹白影,她暢快淋漓地笑、暢快淋漓地跳,連她一挑眉、一勾唇,也都是暢快淋漓。
這個女人是金陽,靠近了,會燙傷,但天底下卻沒有人能拒絕那份光華。
「盧三娘……」他無意識地蠕動雙唇。自己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人呢!
他把盧三娘的名字寫在石碑旁,以看石碑那麼認真的眼神,將那三個字瞧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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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三娘一回家,便派人去尋嚴姓人家。
蘆花蕩姓嚴的總共三戶,其中一戶最近確有親戚來投,這證實了柳二的說辭。不過,他真的叫柳二嗎?
姓柳的鏢師,武功還不錯,江湖上幾時出現這號人物?
她思慮再三也不得線索,便將問題拋開了。
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終有一日,她會知道他是不是叫「柳二」。
到了中午,她又給他送了一次飯。
晚間,她拎了食籠,本來還要再上一回蝦子坳,卻聽見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盧大告訴她:「三妹,明日爹爹頭七,你未婚夫會來祭拜,你就別往外跑了。」
「我幾時有未婚夫了?」她從沒聽過這件事。
「你還沒出生就指腹為婚啦!」盧二為她解釋。
「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
盧大、盧二對視一眼。沒道理啊!爹爹記得告訴他們兄弟,怎會忘記與三妹提?
盧三娘恨恨地瞪著他們,那陰冷的目光可以把人凍成冰棍。
盧大、盧二彷彿有些瞭解,爹爹為何不告訴三妹,娘親生前為她訂過親了。爹爹也怕三妹發火啊!
嗚,他們同時在心裡想起那在生三妹時難產過世的娘親。您一句戲言,您的兒子們現在要倒大楣了。
盧三娘咬牙。「對方是誰?」
「嗯……聽說是官家、還是商戶弟子?姓……趙?也可能姓王……」盧大越說越小聲。那人他也沒見過,若非今早對方派人來說,他都忘了還有這回事。
盧三娘卻發現了其中異狀。「兩家既然從未來往,是誰告訴他爹爹過世的?他又為何要來?除了說要祭拜外,他還交代了什麼?」
盧二小心地退離她三步,才細聲道:「他讓人傳話,請你準備一下,他要在百日內迎你過門。」對方等不得盧三娘守孝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