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自言自語,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不不不,最重要的是,她在洗澡耶,為什麼他也跑進來?
居然都沒叫她,那麼大剌剌地脫光光洗澡。
不過,原本覺得他是瘦削的,但一看他脫光衣服,才發覺潛藏在西裝底下的挺拔身軀是精瘦結實的,肌理線條明顯,那是鍛煉過的體魄,完美得不藏半點余贅,像具昂藏的石雕像,結合力與美。
「抱歉,剛才想過叫你的,但我看你在沉思,不方便打斷你。」他低啞的嗓音伴隨著水流聲,聽在她的耳裡,像是隔了一層牆,聽得不是很真確,但他的口吻讓人充份感受他的真誠。
凌千絹緩緩回頭,還沒瞧見他的臉,先被大片陰影壓下,然後浴缸的水滿了出來,再然後,他就坐在她的對面。
他的發濕漉漉地落在飽滿的額上,她突然發現,他看起來年輕多了。
水氣在他粗獷的臉上飄動,他微醺的黑眸深邃得像是黑琉璃,傾落一池麗光,配上飛揚的濃眉,霸氣十足,帶著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他全身噙著強烈的存在感,有股令人不自覺怦動的強悍力量。
這樣的男人,為何要相親?
「介意我一道入浴嗎?」利正揚懶懶問著,有些疲憊地把頭枕在浴缸旁的凹槽。
你已經一道入浴了。「……不介意。」才怪。
她跟陸克翔交往那麼久,還沒洗過鴛鴦浴呢。
雖說浴缸裡滿是泡泡,但似乎快要消散,不著痕跡地從浴缸邊抓來毛巾,她假裝輕拭身軀,實則掩護意味極濃。順便微縮起腳,免得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他淡漠瞅她一眼,微垂眼,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累嗎?」
「嗯?」她回神看向他。「呃,還好,倒是你,喝了不少酒。」她呵呵乾笑,雙手沒意義地掬水輕潑。
說真的,她有點意外,像他這麼淡漠寡言的人,竟然人緣還不差,敬酒的人差點把她淹死,還好有他替她擋酒。她感覺得出那並非是屬下對上司的拍馬屁,也不是客戶對大老闆的極力討好,而是真的喜歡他這個人,所以故意逗他的。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自己像是罪孽深重的惡女。
「還好。」他淡道。
「那就好。」她還是呵呵乾笑。
然後,又靜默了,她掬在手心滑落的溫水,顯得刺耳又不平靜。這一個月來,每每談論到關於婚禮流程問題,他總是淡淡以對、靜默相隨,得要靠著她化解一波又一波的沉靜氛圍。
真不知道他是天性如此,還是面對她這個陌生新娘,讓他很無話可說?但不管怎樣,她很受不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感。
喔喔,不行,她受不了了。
「利先生,你為什麼想要相親?」她隨口找了個問題。
利正揚沉默。
啊咧,難道踩中地雷區了?不會啊,都已經結婚了,把這當話題隨便聊聊,應該很適合啊。
就在她準備發問第二個問題時,他淡淡地表示著。「我想有個孩子。」
「孩子?」真看不出來他是個愛孩子的好爸爸呢,為了孩子懸賞一千萬。若是他們之間有了孩子,肯定是她扮白臉,他扮黑臉。
思及此,她不禁暗斥自己想得真遠呵。
利正揚注視著她被熱水泡得氤氳生暈的粉顏,沒有半點不悅或是沮喪,宛若只是談論個話題罷了。難道她不會在意嗎?不會覺得他這麼說,好像要的只是孩子,而無關生母是誰?
「你喜歡小孩子嗎?」她又問。
他垂下眼。「喜歡。」
「很難得耶,這年頭還有你這種愛小孩的男人。」要不是手得抓著覆在胸上的毛巾,她還真想給他拍拍手。
「是嗎?」頓了下,他反問:「你呢?」
「不知道。」回答得簡潔有力,毫不拖泥帶水。
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討厭嗎?」
「也不會。」她想了下。「但是,我想,要是自己的孩子,沒道理不愛。」
「自己的孩子嗎?」他沉吟著。
「嗯?」她沒聽清楚。
「沒事。」心底突地油生一股失望,沒來由的教他不舒服。
凌千絹眨眨眼裝可愛,發現他的視線根本沒落在她身上,只是半垂著眼,像是在沉思什麼。
又靜默下來了。
是她搭錯話了嗎?剛剛的氣氛明明還不錯的啊,她拋球給他,他都會打回來的,為什麼下一刻又停住了?
她心裡哇哇叫著,決定再辟戰場。
「那個,利先生,今天婚禮的流程,你還滿意嗎?」哇咧。她怎麼會用這種對客戶的說法!
微挑起濃眉,他將擋在長睫前的劉海撥到腦後。「可以。」頓了下,他似有若無地勾起唇。「還滿有意思的。」
很夢幻的古歐風婚禮,把身旁的工作人員忙得人仰馬翻,唯有他們這對新人最輕鬆,打扮得像對洋娃娃,供人欣賞灌酒而已。
最特別的是,新娘兼任婚禮總監,穿著婚紗指揮大局,這種狀況可不多見。婚禮上,她看起來精明俐落,但現在的她看起來多了分鄰家女孩的嬌柔,到底哪一個才是她?很出乎意料的,她勾起他極大的興趣。
她心頭強震了下,因為他慵懶的姿態,尤其他一揚笑,臉上剛硬的線條瞬間柔和。那柔軟的線條像是一束光線,打落枝上的葉,葉落進她無波的心湖,震起圈圈漣漪。
她轉不開眼,心莫名的蠢動。
瞥見他詢問的目光,她才驚覺視線纏繞得太露骨,快快轉移,乾笑兩聲,趕緊再問:「你喜歡嗎?下次我可以弄個更好的。」
「下次?」利正揚挑起濃眉,微勾的唇角有著一抹不解的笑意。
「對啊,下次……」突地意會自己失言,凌千絹凝住的笑容變得很尷尬,很想再把臉埋進水裡,把自己淹死算了。
哪裡來的下次?
結婚的不就是她跟他?
「哈哈哈——」
她猛地抬眼,水亮眸子映著他笑得放肆的神采。他的表情像個大男孩,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利總裁。
察覺自己的放肆,利正揚斂起笑,輕咳兩聲。「水有點涼了,要起來了嗎?」
「你先上去,我等一下就上去。」拜託,還很陌生的兩個人,突然要這麼裸裎相見……她心臟還沒那麼有力。
利正揚沒說什麼,赤裸裸起身,一點都不扭捏。
凌千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非禮勿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眼睛像是有了自己的主張,很失控地探向他的背影。
嗯,他的大腿強而有力,就連臀也是緊實俏挺,背是典型的倒三角形,壯而不碩,水滴從發不斷滑落……
正要斥責自己的視線太露骨,卻發現——
是熱水泡紅的嗎?嗯,他並沒有泡過肩頭,那麼他耳朵泛著紅會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害羞?
想著,不覺笑意微勾。
她經手的新人上百對,但她認為,上百個新郎,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她想親近他,瞭解他為什麼要相親。
想歸想,但真正要踏進那未知的世界,心臟不夠有力,還是很難捱的。
凌千絹努力吸、吐、吸、吐,緊張得快要缺氧,手腳很沒用地抖了起來。
幹麼呀,上戰場嗎?
怕成這樣,她還叫凌千絹嗎?
不過是幫他生個孩子而已,沒必要這麼緊張好不好,他又不會吃人,更沒有暴力傾向,雖然淡漠但溫柔有禮,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
可是,床笫間,有幾個男人能當君子?
看了眼掛在浴室外頭更衣間的大鏡子,她看著鏡中身穿超性感睡衣的自己,長髮被她吹得蓬鬆,嫵媚的垂落在雪白頸項。
迷人得要死,是男人,都會長出獠牙吧。
啊啊∼她可不可以後悔,來場閃電結婚,閃電離婚?
就連陸克翔都未攻陷的身體,要她怎麼能夠接受一個陌生人碰觸?
「千絹。」
嗚哇,凌千絹原地跳高,落地時,魂魄還懸在半空中。誰啊,是誰在叫她?不要嚇她啦!
「你還在泡澡嗎?」門外是利正揚淡而無波的口吻。
「沒,我泡好了。」她哪裡有心情再泡下去?
「那就快出來吧。」
「……好。」她來了,就要來了,再給她三秒喘口氣。
深呼吸一口,她閉了閉眼,用盡所有氣力鎮壓心底無邊的緊張,然後轉開門把,像個不可一世的女王踏出第一步——
「小心!」
凌千絹驚呼了聲,撞進一堵肉牆,透著衣料熨燙她的心。
她女王的第一步就滑倒,看來前程坎坷極了。
「你沒事吧。」男人繃緊的嗓音從她頭上落下,顯然被她差點滑倒的姿勢給嚇到。
「我、我沒事。」她乾笑著,想要站直身子,卻發現他似乎沒意願要放手。「利先生?」
利正揚收攏雙臂,在她的驚呼聲中,輕而易舉將她打橫抱起。
嚇到無法反抗,她瞪著那張圓圓的大床,還有……上頭很飄逸的粉色公主簾,心在顫跳,想要大叫,然下一刻,他轉了個彎,把她擱在房內那組沙發上頭,開了電視,替她倒了杯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