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向來寬以待人、嚴以律己,四年前喪妻,現在居然喪命,苦了他的女兒……」說到這裡,說話者早已哽咽。
「唉!真不知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老爺就只有一個女兒,他將女兒疼得像什麼似的,如今他走了,卻無法見女兒最後一面,想必他定是走得極不安心吧!」
這些話是從一個男人的口裡傳出,林大嬸一聽就知是廚子阿吉。
阿吉一說完話後,廚房裡頭只有熱水滾沸的聲音,大家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好半晌,阿吉才又道:「聽說跟老爺一同去打仗的嚴將軍似乎答應了老爺,他說會好好照顧小姐的,只希望那位嚴將軍說話可要算話呀!」
廚房裡傳來的話語聽得冷芙是一頭霧水,她抬起小臉瞧著早已淚濕衣襟的林大嬸,嘟著小嘴一臉疑惑。
「奶娘,他們在說什麼呀?芙兒怎麼都聽不懂呢?」
「不懂就別懂了,小姐,咱們進去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您吃的好嗎?」林大嬸低頭看著冷芙,努力的揚起微笑。
「嗯!」冷芙用力的點了個頭,便朝廚房裡頭走去。
大人們真是奇怪,為什麼他們今天看起來這麼難過,還一直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呢?冷芙偏頭不解,但是很快的就將這件事拋在腦後。
不管了,等爹爹回來後再問他好了!
她心下這一念,隨即收起狐疑,轉而揚起一抹笑容,看著廚房裡頭擺了幾塊甜米糕以及鹵雞翅,一雙細白小手就要伸過去拿起。
「小姐,這不可以吃!」林大嬸急忙拍掉冷芙的嫩手。
「為什麼不可以吃?」她想吃甜米糕以及雞肉,如今被制止了,心裡老大不高興,小嘴嘟得不能再高了。
「這不是要給你吃的。」
「那是誰要吃的?我不管,我就是想吃這些東西!」冷芙雙手叉腰,一臉不悅。
從小,她要風得風,要兩得雨,一顆心高傲得很,怎能容忍他人的拒絕呢!而這一切全是她爹慣出來的。
「這是給……」林大嬸這回說不出話來了。木桌上的甜米糕、雞肉、豆乾炒韭菜、花生、丸子以及一些老爺生前愛吃的菜色,全是拿來祭拜老爺的,這話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呢?
就在林大嬸左右為難之際,阿吉拿了兩個熱呼呼的豆沙包遞給冷芙,扯著笑,露出一口黃牙,「小姐,這給您吃,好不好呀?」
「謝謝叔叔。」冷芙一手拿著一個豆沙包便走出狹小悶熱的廚房,來到附近的花園邊坐下,滿心歡喜的吃了起來。
她可愛的模樣看在拉拔她長大的林大嬸眼裡,是那麼的不忍心,淚水又忍不住悄悄流下。
小姐從小被老爺捧在手心上,如今小姐卻得面對茫茫無依的未來,這教老爺在地下怎麼能闔眼呢?只求那位嚴將軍真能不負老爺所托,來府裡將小姐帶走!
喧風徐徐吹來,帶來涼意卻也帶回了駐守於關外的將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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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傑的棺木已運回冷府裡頭整整九天了,莊嚴肅穆的靈堂裡除了白與黑,沒有其它色彩,看在年僅九歲的冷芙眼裡是格外可怕。
她嬌小的身子無助的蹲在廳堂外頭的柱子下,害怕的不住發抖,一雙水靈瞳眸看著人來人往,每個人的面容都帶著哀淒神情,讓她忍不住想起娘親出殯那一天,爹爹身穿白色衣袍跪在地上放聲大哭,還不顧他人的勸阻,硬要撬開早已釘栓的棺木,抱起面如死灰、渾身發臭的娘親。
當時她才五歲,嚇得她躲在林大嬸身後嘴都闔不起來,為了那件事,她整整一個月不敢靠近父親,也從那時開始,她對白色有著莫名的恐懼。
如今往事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使她驚慌的躲在柱子下面,渾身顫抖。
她的驚恐表情無法引來大人們的關注,因為他們不分男女全站在靈堂前說著話──
「今天冷將軍就要出殯了,卻還不見嚴將軍前來祭拜。」說話者是一名老人。
「這說的可是實話呀!嚴將軍一回朝便急忙的進宮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八成是等著領賞吧!」另一名較為年輕的男人也不悅的答道。
在朝廷裡,眾人皆知冷傑生前與嚴霆除了有同袍情誼外,兩人間的忘年之交也為人津津樂道,如今冷傑撤手人寰卻遲遲不見嚴霆出面,的確讓人費疑猜。
「該不會他不敢來吧?」第三名男人說話了。
「怎麼說?」老人似乎聽到了有趣的消息,急忙問道,因為他可要趕明個兒將這事傳遍宮裡宮外呀!
第三名男人沉默了一下便道:「外傳他答應要收養冷將軍的遺孤,莫非他後悔了,所以不敢前來?」
這話一說完,在場每個人都點點頭,畢竟要領養一名小女娃還得將她拉拔長大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呢!
就在他們圍在一起熱烈的討論時,兩道頎長身影站在靈堂入口,前者雙手負後在門前頓了一下才舉步入內,後者接著進入。
站在前頭的嚴霆一身袖口滾黑邊的白衣,深如黑潭的瞳眸中沒有一絲波瀾,似乎不將方纔他們的話聽入耳裡。
宇文戡知道好友是不願意闡明自己目前的狀況,他只好打趣的說話,讓大家注意兩人早已入內。
「各位大人在評論朝政造詣上皆是上上人選,沒想到在背後說長道短竟也是如此出類拔萃,真令我佩服萬分。」
宇文戡低沉中帶著一貫戲謔的嗓音穿入眾人耳裡,大家個個面帶難色急忙下跪問好,卻被他扯著嘲諷笑容隨意揮手要他們別多禮。
「太子,你這是何必呢?」嚴霆無奈的歎氣。他明白身為太子除了在朝政上需要有亮眼的成績外,拉攏朝廷命官也是要事,如今太子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的調侃了他們一頓,想必這仇他們是記下來了。
宇文戡沒有回答,只是揚起手要嚴霆別再多話了,他自是有自己的考量。
嚴霆又歎了口氣。他能說些什麼呢?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小小的力氣拉扯著,於是狐疑的低下頭瞧去。
「大哥哥,你是嚴將軍嗎?」冷芙仰起小臉看著他。
這位大哥哥好高呀!他跟爹爹一樣都像個巨人般。
在冷芙的心裡,嚴霆的偉岸身形雖帶給她壓迫感,卻也帶給她無法言喻的安心,讓小小的她忍不住想往他身邊靠去,尋找依靠。
嚴霆蹲下身,卻仍舊高過她一個頭,他伸出厚實大掌拍拍她的頭頂,「我是嚴將軍沒錯,你一定就是冷芙吧!」
「嗯!我叫冷芙,寒冷的冷,芙蓉花的芙,今年九歲。」她乖巧的簡略介紹自己,最後還漾起大大的微笑。
瞧她笑得如繡球花一般燦爛,惹得嚴霆心裡一掃幾日來的鬱悶,也回以一抹淺笑。
她就是冷將軍的遺孤,就是他這一輩子絕對誓死保護的人,就像冷將軍保護他那般的保護……
「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好嗎?」
「為什麼?」這裡明明就是她的家,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放棄這裡,跟這名大哥哥回他家?
第1章(2)
她的問話難倒了嚴題,因為他不太懂該如何跟小孩子對話。
宇文戡適時的出面解救了好友,他也蹲下身摸摸冷芙的頭頂,帶著笑容,「因為這位大哥哥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所以你就跟他回家好不好呢?」
「這是爹爹說的?」冷芙皺起小臉思索了一會,「可是為什麼爹爹不來照顧我呢?」
她顯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爹親早已回家,只是用不同的形式回到家中……
「乖芙兒,你爹爹去了一個很遠卻又靠你很近的地方,他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照顧你,所以才叫這位大哥哥保護你,這樣你懂了嗎?」宇文戡拍拍她的小臉,心裡卻十分不忍心。
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孩竟然在稚幼時接連喪失了父母親的保護,要不是嚴霆出面說要照顧她,不然憑她一個人該如何是好呢?
冷芙似懂非懂,骨碌碌的大眼轉了一圈,「那我爹什麼時候才會從那裡回來?」
「這……」嚴霆擰起眉,看著一派天真的冷芙,真不知該如何開口,「也許很快,也許很久……不過他答應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保護你。」
「喔!是這樣呀!」冷芙還是不懂,卻又好像覺得父親離她很近似的,小小的腦袋無法想太多。
「那……你願意跟我回家嗎?」嚴霆的話裡帶著一絲不確定。
聞言,冷芙朝他笑了一下,伸長手臂往他的懷裡鑽去,緊緊的抱住他寬厚的背部,「我願意。」
高大的嚴霆單手抱起冷芙嬌小的身體,像是沒有任何負擔般站了起來,直挺挺的立在靈堂中央,一雙堅毅的眼緊盯著冷傑的牌位──
冷將軍,您放心,我絕對不負您所托,會將冷芙當作我的孩子、我的妹子、我最最最重要的人看待,從今以後,她將會是我嚴霆生命中的重心,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