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損失了多少?」費了好大的勁,鼓起好大的勇氣,練彤雲才怯怯的開口詢問。
「九百萬。」他盡力控制嗓音的平穩度。
「九百……」她傻眼。
這麼龐大的天文數字,她要怎麼賠?她又是否賠得起?
腦袋更為混亂,腦中的電腦反射性的就想計算不吃不喝要花多少年才還得起這筆錢,按鍵按出九百之後的四個零,又硬生生抹去,不想也無法去面對可怕的現實。
「你先回家吧。」虔南屏突道。
「南……總經理?」回家的意思是……
「明天休息一天,看怎麼樣我再通知你。」
他的心情浮躁,心知肚明此刻說出來的話不會好聽到哪去,她也許無辜,她並未心存惡意整他,她是真的凸槌……
問題是,她從不曾出過這麼大的包,他曉得她其實心細,報價少了十萬這種事怎麼會發生?乾脆少打一個零,這樣明顯的手法反而可在第一時間被發現錯誤。
他的話要她休息的意思十分明顯了,她蒼白小臉上唯一尚存在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去。
她出這麼大的錯,開除算小意思了,她心底明白。沒有叫她賠錢就該感謝老天爺了。
「好……」她抖顫著唇點頭,「我先回家……」
小手慌亂的將桌面整理整齊,拿起包包快步離開。
「彤雲。」他揚聲。
練彤雲像被突然拔掉插頭的機器人一樣僵著身體站著,戰戰兢兢的等待他的下文。
「路上小心。」虔南屏微弱的話尾有著歎息。
她似乎聽到了,那未說出口的再見。
她單手掩著淚顏,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
寫著「虔南屏」三個字的詛咒娃娃身上光溜溜的,沒有半根大頭針,倒是有無數個洞。
那日詛咒他劈腿的洩憤之針,在他得了A型流感的當天,又被她急慌慌的拔出來。
在他在家裡自我隔離的這三天,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她,用著咳啞的嗓音與她天南地北的閒聊,但她心底想著的卻是——他是否趁著未婚妻不在的空檔才打電話給她?
他不讓她去照顧,美其名是不想讓她被傳染,但事實是怕被未婚妻知道他染指窩邊草,才不准她出現?
有好幾次她想問他,他對她是不是只是玩玩,話到了嘴邊,又狠狠閉上紅唇,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是小孬孬,害怕吵架,不敢面對現實,她怕出口的真相會讓她難以承受,怕天地在一瞬間崩毀,怕她其實不被愛!
小手用力握著娃娃,肚子的部分早已被她握到變形,她還是沒有辦法下決定。
她就算沒有勇氣去質問,也該聰明的曉得該趕緊抽腿離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是可憐,但若已知情卻還不放手,那就是自作踐!
道理她都懂,但要實行怎麼這麼難?
她拉過被扔在地上的包包,拿出裡頭的手機——至少有一件事,是現在的她還做得到的。
練彤雲用力的按下數位鍵,撥進公司的人事部。
***
「南屏!」虔秋江氣喘吁吁的奔進總經理辦公室,「我聽說了,因為練小妹的失誤,公司損失了九百萬?」
額頭抵在互搭十指上的虔南屏抬起頭來,「嗯。」
「你準備怎麼處理?」
虔南屏輕撇了下嘴角,「這點損失,公司還負擔得起吧,僅售出了兩戶,就當作是促銷方案也無不可。」
虔秋江有些勉為其難的輕點了下頭。
畢竟九百萬不是小數目,身為會計經理的她還是覺得心疼。
「那練小妹的處分怎麼辦?」
「我還在想。」只是他想得不是處分,他在想她為何會出大包。
他細細回想她過去的整人惡法,雖然會讓人氣得火冒三丈,但是從未有過任何損失,更別說是讓公司少了一分一毫,難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是他不知情的?
能猜到這點,已是他最大的努力了,女人家的心思千回百轉,就算是大氣爽朗的黃芳倩,偶爾也會讓他看到若有所思的怔忡,更別提他以往的女友,提分手的原因常讓他咋舌。
譬如,大學時代的那個女友抗議他只注重男性朋友,當他的普通朋友還好過當他的女朋友。
可她明明跟他的兄弟們處得極好,他完全想不透這樣的控訴打從何來。
又譬如當兵時兵變的那個女孩,她責怪他總是粗心大意,重要日子從未記牢。
可明明是她先說每天都過得像情人節比較重要,不需要特別慶祝的啊!
那比被花貓弄亂的毛線團還要亂七八糟的心緒,他這個粗線條的根本抓不準。
「要開除她嗎?」唉,又要重新找個耐力高、EQ高的能幹秘書來受老弟荼毒了!
「開除?」黑眸瞠大。
「這次我不會阻止你了,」虔秋江無奈道:「畢竟這次犯的錯太大條,我也保不住。」
「我從沒說我要開除她。」他冷聲道:「這是我最不可能做下的決定!」
這會兒換虔秋江難以置信的瞪大眼,「可是你以前只要她一犯錯,就說要開除她的呀!」
「以前是以前!」虔南屏對解釋感到煩躁,他甚至想趕姊姊出去了。
「不過,」虔秋江聳了聳肩,「練小妹可能知道她這次犯的錯誤太嚴重,已經主動提出辭職。
他激動拍桌而起,「不准答應!」
「為什麼?」老弟幹嘛這麼激動?
虔南屏匆匆拿起手機塞入公事包,行走的腳步倉卒。
「你要去哪?」虔秋江追上去問。
「當然是去問清楚!」
他冷靜了。
因為她要辭職而冷靜了!
***
電鈴如催魂般一聲接著一聲,哭到靠著床鋪睡著,手裡還握著娃娃的練彤雲扳正僵硬的頸項,揉揉酸澀得幾乎睜不開的眼。
是誰忘了帶鑰匙嗎?她猜是舒波起;每次忘了帶鑰匙的她按電鈴的狠勁,彷彿不見它著火不甘休。
她走到大門口,轉開門鎖,拉開大門,赫見氣急敗壞的虔南屏。
「你……」他為何直接上門來?
「你開門前都不先問是誰的嗎?」按門鈴就開,出事怎麼辦?
劈頭就被罵的練彤雲呆呆望著未經邀請就踏進屋內的虔南屏,吶吶回答:「我以為是波起……」聲音軟弱得像早上沒吃飯。
「波起?誰?」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個男人的,這讓他不由得醋意大起。
「我室友。」她回答,「當貨車司機的那個。」
她的室友都是女生,這他清楚,只是名字他總是聽了就忘,她一回答,才想起似乎是有這號人物。
「你來有什麼事?」是不是要告訴她,光辭職無法彌補錯誤?
「我要知道你出錯的原因。」黑瞳略微嚴厲的直視那張哭得淒慘的小臉。
她不是故意的!
看到那張比離開辦公室時還要狼狽的臉蛋,他就明白,她真的不是故意整他,她只是不小心犯了一個錯誤。
但他認為事出必有因,尤其她又不是粗枝大葉的人,他想知道,在他自我隔離的這三天內,他的女朋友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纖軀微顫了下,練彤雲下意識避開讓人頗感壓力的注視。
出錯的原因她已經想通了,或者該說,這三天她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不只是打錯價錢數位時她毫無記憶,這三天所發生的一切她都毫無記憶,唯一記得的,是他的背叛!
一定是因為她在下意識被心中的憤恨驅動了手指,打錯了價格。
說不定她還有犯了其他錯誤,只是目前還沒爆發開來。
她就不是個爽朗大氣的女人,跟他的未婚妻截然兩樣!她就是這麼壞,只會在背後使暗招報仇,她一點都配不上他,不適合他,不是會被他喜歡的類型!她自暴自棄的想。
但是她真的好想問他:對你來說,我算什麼呢?
可他人就在眼前了,抖顫的雙唇還是沒有辦法將這句質問吐出去。
她真的好怕,好怕他會回答她,他只是玩玩,或是告訴她,他不愛他的未婚妻,但也無法給她任何承諾,希望她能當他的地下情人,更說不定他會冷酷無情的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們就分手吧。」
所有灑狗血的情節都在她腦袋跑過一遍,不管哪個答案,只要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她都無法承受。
乾脆什麼都不要說,讓她徹頭徹尾做只懦弱的烏龜!
「我是……」她抿了抿嘴角,「我是故意整你的。」
「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虔南屏大吼。
「我沒有開玩笑。」她揚起手上的娃娃,「不要以為我的詛咒沒有用,你會得流感就是我詛咒你的,公司會損失九百萬也是因為我的詛咒。」
「你的娃娃身上沒有半根針!」她當他眼瞎了?
這娃娃全身上下光溜溜,跟那日他見到的「刺蝟」截然兩樣。
「那是因為針滿了,沒地方插,我剛拔掉準備重插,你人就來了。」她將娃娃緊緊握在胸前,「我很會記仇,你過去對我那麼壞,我一直很討厭你,巴不得你去死,我的仇沒那麼容易消,我……」她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