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已踩在船上了?他濃眉一蹙,這才感覺到腳下踩著的「地」的確是輕輕的晃啊晃的……
晴心帶著他上了一艘漂亮的畫舫,因為這兒洋人不少,對這種充滿詩意的小船也很有興致,所以有些船家便在這兒招攬生意,載客轉個一圈。而這個船家怎麼也沒想到,他的船會受到貝勒爺及少福晉的青睞,一張嘴是笑得合不攏呢。
最後,承曄當然是被迫成了船客,小小的船舫在波光粼粼的港灣上緩行,船家備了點心跟茶點,滋味都不錯,但他始終臭著一張俊臉,不過,這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的興致,她的讚歎聲不斷,還嘰嘰喳喳的形容整個碼頭的熱鬧景象,讓他更為心煩!
「你看你的,那麼囉唆做什麼!」
「總不能讓你當無聊的陪客嘛。」
「這算是你的貼心?」
「是,所以你要懂得感恩,別臭著一張臉了。」
「你又不是瞎子!」
「所以不瞭解瞎子的苦?」
他真的厭惡極了她的聰明,那麼清楚就抓得到他的心思!
「其實,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認真說來,你絕對是一個最幸福的瞎子,」她邊喝口茶,一邊看著他的臉道。
「我認識一名瞎眼的老婆婆,她說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是盲的,所以她不知道什麼叫天空的顏色?不知道玫瑰的顏色,」她吐了一口長氣,「可你不一樣,你比她幸福多了,很多顏色、景致你都看過,我盡我所能的為你形容,再加上你也看過的,所以你的腦海中應該很容易就出現一幅景致的不是?」
他不回應,她不是當事人,話當然說得冠冕堂皇!
「你有權、有錢、有盡心侍候你的僕人、有愛你的父母……」
「你給我閉嘴!」他根本聽不下去!
「我相信你是個好心、明辨是非的人,不然,你不會將孤苦無依的杜喬宣留下來。」
「我說了只有我可以提到她!」
「既然都可以這樣對待毒瞎自己的女人的妹妹,為什麼不可以善待自己,別把自己關在山莊,你全身上下又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砰!」地一聲,兩人身前一張美美的桌子就這麼被他劈成兩半,而他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船家,我要回去!」他大聲怒吼。
「是是是,貝勒爺!」
臉色發白的老船家早早就嚇壞了,他迫不及待的將船划回岸邊,但還沒停靠好,貝勒爺就氣呼呼的起身,一腳踩上階梯……
「小心!」晴心急忙要上前幫他,但他一把揮掉她的手,於是,「噗通」一聲,尊貴非凡的貝勒爺落海了!
「該死的!」承曄並非不諳水性,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從哪裡離開水面?他一陣亂摸亂抓,不知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他的右手引來一陣刺痛感,這讓他更為慌亂……
突然,一隻小手堅定的握住他的左手,溫熱的鼻息就在他耳邊說:「不要慌,我帶你上去。」
「你也跳下水了,為什麼?」他難以理解這女人的舉動……
「出嫁從夫嘛,你跳水,妻子怎能不跳呢?」
他聽出她語調的俏皮與輕快,卻不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怎麼還能如此自在?
急急趕到岸邊的何總管與巡官們很快的拉起兩人,而畫舫的老船家早害怕的昏倒在船上了。
「爺,你的右手在流血呢!」何總管驚慌大叫。
「肯定是被什麼割傷了,」晴心馬上看向那些神色緊張、圍觀的百姓及官差,「誰有藥可以借我們一下?」
「貝勒爺,少福晉,我酒館裡就有些藥,我馬上去拿來。」一名熱心的百姓馬上跑開。
「我去幫忙叫附近的林大夫過來。」另一名官差也出聲了。
「不用了,」何總管這才回神,「少福晉,瞧我緊張的,我們的商行離這兒只有一小段距離,你跟爺趕快上馬車,我叫人準備些乾淨的衣裳給你們換上,也讓爺給大夫瞧瞧。」
「好好好,就這麼辦,那林大夫跟酒館裡的藥就請一起送到商行吧。」她臉上帶著笑意,再跟那些擔心的人們揮揮手,「謝謝你們的關心,下次我跟貝勒爺不會那麼幼稚的又跳下海玩了,對了,幫我們照顧一下嚇昏過去的老船家,謝謝!」
承曄聽到很多開心的道別聲,心頭更悶。
碼頭上的人們終於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因為承瞱貝勒的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他們以為兩人一落海,會像許多官家少爺遷怒於他們,大發雷霆,但事實並非如此,少福晉嬌俏可人,而貝勒爺雖然沒吭上一句話,但似乎也不像外傳的那麼難以接近,還會跟少福晉下海玩呢!
就這樣,馬車踢踢答答的直奔錦匯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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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工夫後,承曄跟晴心已沐浴更衣,他手上的傷口也已包紮,還好傷不嚴重,只是暫時無法使用右手,再加上眼睛看不見,連吃東西都困難,所以,他只喝水,啥也不吃。
而且,從剛剛在碼頭受傷,到現在神清氣爽的坐在商行後面所設的雅房裡,他始終都沒說話。
晴心要何總管跟侍候的僕人們全都退下,這才以充滿憐憫的口氣問:「是不是在想著我是個大衰神?你跟我在一起不是成了落湯雞?就得當落水狗?」
他並沒有這麼想,而是想著她離開碼頭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竟然說他們是跳下海玩的?!哼,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看不見才落海的!
他的狼狽、他的尊嚴掃地,每個人都瞧見了,她那麼說想掩飾什麼?愈描愈黑!
「嘿,你是眼瞎可沒耳聾!」他一直不說話,她可受不了。
「我不想跟你說話。」他語調緊繃。
「生氣了?」
他沒說話。
「是你自己太心急了,船家連船都還沒靠穩……」
他臉色一變,「你高興吧?我下水的樣子肯定好笑極了,對不對?」
她一愣,眨眨眼,「原來你是自尊受損啊!」她這可聽明白了,「你想太多了,沒人這樣想的……」
「你又知道了?」他很悶,他從沒那麼狼狽過。
「因為我看見了!」她沒好氣的道,「你就算看不見,聽也聽到吧?你有聽到訕笑聲?有人說涼話?還是拍手叫好?」
他抿緊了唇,他的確沒聽見,但落海後,耳朵進了水,就算有人說了什麼,他也聽不見!
「這裡的人都很善良,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可憐,沒人覺得你可憐,甚至……」她突然笑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近距離的凝睇著他這張英俊的面容,「我發覺大家都挺怕你的。」
「我?」他不信,誰會怕一個瞎子?!
「唔,」她用力點點頭,「雖然你的臉看來一點都不窮兇惡極,但天生的貴氣再加上老是繃緊的五官,再加上眼神……」
「我是個瞎子!」他咬牙提醒她。
「我知道啦,但你的眼睛比沒瞎的人的眼睛更加銳利有神。」她刻意笑出聲來,因為微笑,他是瞧不見的。
「這件事這麼值得高興?」他真的懷疑她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不是,而是你看來一點也不瞎,你走路時抬頭挺胸,雄赳赳氣昂昂的,老實說,我身邊多少阿哥都沒有你這麼帥!」
她是真心讚美,但在他聽來更顯刺耳,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說的。
「如果你是要安慰我,可以免了!」
「你真奇怪,實話總是難聽,可難得有實話好聽的,偏偏又有人不願意聽!」說完,她還煞有其事的長長一歎。
「我也覺得奇怪,有人要看船,為什麼非得要一個瞎子陪?這樣的風景比較美?還是要塑造她賢妻的形象,或是告訴大家有一個盲眼丈夫的悲情……」
「夠了!」她生氣了。
「你生什麼氣?」
「我是氣,誰都知道你是瞎子,你根本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別人……當然,還有你自己!」
他咬牙迸射,「你根本什麼不懂!」
「我是不懂,那已經是事實了,還能如何?你仍然要吃、要睡、要活下去,看不見是個遺憾,但你絕對不是最可憐的人,你一直提醒別人,難道是要別人可憐你……」
「當然不是!」
「那就別再說這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那只會讓我看不起你,覺得你在自怨自艾、博取同情!」她愈說愈氣,還氣到火冒三丈的拍打了桌子。
「啪啪啪!」突然一陣鼓掌聲陡地在門口響起。
「是哪個……」他咬牙要吼人,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笑聲,他一怔,「靖宇?」
「呵呵……」靖宇笑嘻嘻的走到他身邊,先瞥了他已包紮好的手一眼,才道:「我想你要說的是……哪個不怕死的傢伙在聽到尊貴的承曄貝勒被女人數落的情形下還敢拍手叫好?!」
承曄沒有理會好友的促狹,他又驚又喜的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是,而且……」他先頓了一下,「碼頭上的人都在談論著你跟少福晉竟然像個孩子似的跳下港灣玩水,真的嗎?」他含笑的黑眸對上直勾勾打量起他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