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著門板,她也感覺得到那頭的強烈張力,她的眼眶中含著折磨與殷切的期盼,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見他一面。
她等著,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然後她又聽到了,門那頭離去的腳步聲,看來是不打算開門了。
裘旭婕慌了,想也不想就抽出鑰匙,逕自打開門。
「毅擎!」
果然是他。他背對著她站著,身上是件米色襯衫加休閒長褲,頭髮比之前還要長,已經蓋過衣領了。挺拔的身材消瘦了不少,但還是認得出來是他。
費毅擎緩緩回頭,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為什麼闖進別人家?」
他說話的語氣如此冷淡,如此遙遠,讓她的心裡一縮,只能無助地望著他。
「你……真的沒死。」她摀住嘴,哭了,然後她把手裡的旅行袋朝他扔過去。「你居然讓傅先生告訴我你死了!還是你弟弟也是你安排的?!」累積了一整年的壓力跟痛苦,在此刻爆發了出來。
他撥開她扔過來的旅行袋,隨即上前一把抓握住她的手。「有什麼差別嗎?我死了或是還活著,對你有什麼差別嗎?」
他眼裡的憤恨是那麼明顯,在那眸光底下的痛楚讓她忘卻了哭泣,忘卻了自己的痛,僅能愣愣地望著他。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你知不知道我受的折磨?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她哭著,即使被他抓握住手臂,也想伸手打他。
這個激動的女人不是他認識的裘旭婕。他認識的她一直都是溫溫純純,非常柔順的女人。但是眼前的這個,哭得這樣心碎,哭得這樣傷心與憤怒,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內心那巨大的痛楚,竟想伸手擁抱她、安慰她。
「我家人沒有騙你,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沒死。我一直在國外,到最近才回來的。」他開口解釋,隨即停了下來,好像開始後悔自己的舉動。
「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我必須知道。」三百多個日子的折磨,換一個解釋,不為過吧?
「我跟著醫療團隊出訪,結果發生了一些事,有人想要我死,在混亂中對我開槍。由於當地經常有暴動,當時也是遇到地方軍人的暴動,所以其它人急忙撤退,連他們都不知道我沒死。」他簡單的描述著。
裘旭婕知道他很多事情沒有說詳細,但至少他說了,至少這是個開端。總有機會讓他慢慢把這噩夢般的過程傾訴出來,現在她不想逼他,她看得出來他眼底還有著疲憊與痛苦的痕跡,顯然這一年他並不好過。她的怒氣慢慢平息,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倒開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身體……還好嗎?」她問著,目光搜索著他全身。他看起來比以前瘦多了,但是外觀看不出任何異樣。
「該好的都好了,死不了。」他冷淡一笑。「現在你得到答案了,可以離開我家了吧?」他的言語回復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冷淡。
對於他那快速轉變的態度,她很不能適應。
「以前你說過希望我跟你住,當時我沒答應你,可是我後悔了。我曾經想過,只要你能活著回來,我就一定要待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她鼓起勇氣說。
這一年來,她先是不敢相信他的死訊,接著是無助地聯絡不上他的親人,慢慢的她開始懷疑,究竟她那麼堅持他沒死,是不是真的是逃避的行為。但無論如何,她心裡的思念那般的巨大,那般的強烈,無論接不接受他的死,她都無法不痛苦。在相信與不相信問,她不斷地擺盪,最後她都開始懷疑自己快要瘋了。
若不是她的母親,她可能還沉溺在痛苦中不思振作。
「再也不離開?」他的話可以說是從鼻孔哼出來的,眼底的諷刺意味很清楚。「就像你以前說永遠愛我,絕對不會改變那樣?笑話說多了也會習慣嗎?」
雖然臉上掛著笑,但他的心裡卻沸騰著,從昨日到現在,他無法睡、無法休息,整顆心都沸騰著、燒灼著,那些痛楚威脅著要吞沒他,威脅著要讓他失去理智。
交往兩年,他維持他慣有的作風,來去如風。而她包容他的酷愛自由,這一點曾經讓他覺得很自在,也因此一直沒有與其它女人有任何曖昧。她總是笑著,溫柔地說她愛他永遠不改變。他當時不懂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所以他也不曾開口說愛她。
但是當他在死亡的當頭,當他身中數槍,跌在山坳裡等死的時候,他確切的感覺到對她那濃厚的不捨與強烈的思念。他終於知道了愛的感覺,在差點來不及的當口。他曾經暗自禱告,只要讓他活著回來,他會好好愛她,不再浪費她的溫柔情感。這一年來,靠著這些信念,讓他熬過傷重的日子,讓他努力地不放棄回台灣的希望。
然而,這滿腔的愛與思念,在發現到她的琵琶別抱時,急速地冷凍了。
如果他不是那麼愛她,如果這一年不是靠著對她的感情熬過這一切,那麼或許他不會那麼生氣,那麼感覺被背叛。甚至,如果是在他覺悟自己的感情之前,他可能還能笑笑祝福她,畢竟他對她來說已死,要嫁給別人也是可以接受的。但他不是。在他這樣日夜思念著她之後,再見到她居然是在她的訂婚宴上,這比那射穿他身體的子彈還要致命。
他毫無閃躲的可能,只能呆呆站著,任這可怕的消息穿透他。那種痛……恐怕畢生難忘。哈哈,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卻得到這麼沉痛的結局,他能不恨?能不怨嗎?慈悲可從來不是他費毅擎的座右銘。
「毅擎,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我已經取消訂婚了,那只是……」該怎麼跟他解釋呢?
「只是愛上了別人,畢竟對你來說,我已經死了,不管你曾經多麼愛我,畢竟現實還是現實。大安集團的公子,你還真會挑人。」他鄙夷地說。
才一年哪!
一年的時間就足以讓她宣稱的偉大的愛消失無蹤?一年的時間就足以還忘曾經有過的一切?當她靠在別的男人的懷抱中,可還記得他的擁抱?若不是她的愛是假的,就是她的愛太淡薄、太容易被取代。這讓傻傻地愛上她的他,情何以堪?
「我沒有愛上小武哥。」她急切地否認。「我只是幫他一個忙,他希望我跟他訂婚,我只是答應幫忙——」
「幫忙?」他很不喜歡她說到「小武哥」三個字的模樣,彷彿她跟他很熟、很親密似的。他的眼底疾射出銳利的光芒。「那麼你也幫我個忙吧!」
「什麼忙?」她被他眼底的詭異光芒給嚇到了,她知道他嘴裡肯定不會說什麼好話的。
其實她很清楚,費毅擎是個愛與恨都很分明的人。這就是當年她為什麼不放棄等他的原因,她等著他愛上她,知道一旦他愛了,就會很深很深。而她企盼著那樣的愛情。
「離我遠一點。」他冷冷地彈出這句話。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被他那冰冷的神態給傷到了。
「我做不到。」她緩緩地說,蛾眉緊蹙。「我等了好久,你終於回來了,我怎麼有辦法離你遠一點?請不要要求我做不到的事。」
她知道他很憤怒,她要自己相信是因為他其實比他想像的還要在乎她、還要喜歡她,才會如此生氣。這樣的想法讓她有了抵抗他的勇氣,否則在費毅擎那強大的負面情緒中,很少人能撐得住吧?
他一直都是個有著巨大力量的男人。在事業上,他的能力跟能量讓他發光發熱,也讓他吸引了許許多多愛慕的眼光。
而他一直都對她有巨大的影響力,因為她老早就愛上了這個男人。即使知道他喜愛自由,知道他行事作風不羈而瀟灑,愛上這種人無異自討苦吃。但是她老早放棄了掙扎,只能用耐性等待,等待他願意安定下來,或是帶著她一起飛的那天到來。
「你真讓我覺得噁心。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你的背叛,我還真要以為這一切只是誤會。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對你只剩下恨。如果不想面對這些,就快點跑吧,跑得遠遠的,否則我不能保證不撕碎你!」他將臉逼近她,幾乎要貼到她臉上去了,那眼中的憤恨如此清晰,讓她被駭住了。
「我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從我愛上你的那天開始,就來不及了。」她咬住嘴唇,眼底含著淚水,脈脈地望著他。
他被她那溫柔的眼神給刺到了,迅速地推開她,怒瞪著她。「愛?去你的狗屁的愛!不准在我面前提這個字,你不配!裘旭婕,我曾經傻得在黑暗中呼求,希望能再見你一面,能親口對你說那個字,但是我再也不會了。你也不准再在我面前提那個字,你不配!」
看著他激動地揮動雙手,看著他眼底的狂放,還有那瘋狂似的眼神,她驀然領悟了自己曾經得到過他的愛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