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
尹景東已料到這情況,立刻拿出筆電,播出當年弟弟赴美參加他的大學畢業典禮的影片。
「爸媽在我們九歲時離婚,南鋒跟我爸留在台灣,我則是跟我媽回美國,我們失聯多年後才又聯絡上。因為我每次短暫回台灣很低調,也從不陪同父親他們出席任何公開活動,所以除了幾位近親,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南鋒還有我這個孿生哥哥……」
看著螢幕播放的畫面、聽著他的解釋,周芷寧信了八分。
不是她太容易相信人,而是兩人雖然長相相同、聲音相似,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眼前的他,少了相親時咄咄逼人的氣勢,取而代之的是誠懇、溫和的氣質,仔細聆聽、分辨,兩人言談的態度、語氣也大不相同。
再說,若只是為了戲弄她,便要浪費時間合成照片影片,對於尹南鋒那個大忙人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何況編出這種故事,到底有什麼利益可圖?
「你不必再解釋了。」周芷寧想確認另一件事。「所以,在路上救了遊民的人不是尹南鋒,是你?」
「呃,嗯。」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件事,尹景東還是回答她。
答案揭曉。
原來不是尹南鋒有雙重性格,而是他有個性格迥異的孿生兄弟,這樣一切全都解釋得通了。
「容我再請教一件事,約我出來的那通電話是尹南鋒打的,還是你以他的名義把我騙出來?如果是前者,他人呢?如果是後者,你的理由又是什麼?」
「後者。」尹景東神色嚴肅。「理由是南鋒現在人在加護病房,如無意外,後天和你舉行婚禮的人將會是我。」
聽完他的話,周芷寧的大腦至少停止運轉了兩秒鐘。
「對不起,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即便思考能力恢復,他的話還是遠在她能理解的範圍之外。
「抱歉,你沒聽錯。」尹景東難掩歉疚。「其實南鋒和你登記結婚的當晚出了車禍,直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無法預期他何時會清醒,最糟的情況……他還可能成為植物人。」
周芷寧既意外又難過,雖然自己對尹南鋒沒什麼好感,但對方終歸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兩人相識一場,不可能對他的死活無動於衷。
「這些事……我為什麼都沒聽說?」
一說完,她立刻聯想到尹景東方才提起的事,便明白了。
「我懂了,尹南鋒昏迷的消息一旦傳出,不只婚事和合作計劃可能生變,還會引起投資人恐慌,讓公司陷入危機,所以你們封鎖消息、繼續籌備婚禮,就是打定主意要由你當替身舉行婚禮?」
尹景東點頭,完全不否認她的推論。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告訴我實情?」
周芷寧已經大概猜到一些,但就是想聽他親口說。
「尹伯父應該已經告訴你,我和你弟是商業聯姻,我們登記結婚前也不過見過一次面而已,只要你有心假扮,讓婚禮圓滿完成不是什麼問題,接下來,你大可再找理由生病,或是出差回美國,要瞞我個一年半載不困難,不是嗎?」
尹景東深吸了口氣。
看來這位周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隨口就把父親的計策一一戳破,好險他本就沒打算照做,不然豈不像在她面前耍猴戲?
「因為我假扮南鋒,不管是對我家人還是公司都有利,唯一會傷害的只有你,所以我希望和你是合作關係,而不是昧著良心欺騙。當然,這件事的確有些荒唐,如果你不同意,甚至要離婚,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才趕在下午拍婚紗前約你出來——」
「先喝杯茶吧!」
周芷寧突然打斷他的話,執壺為他斟上一杯茶。
「謝謝。」
尹景東端茶輕品,表面鎮定,心裡卻疑惑。
來之前,他設想過她知道真相後的各種反應,從盛怒、責罵到轉身離開,獨獨缺了和顏悅色和他對飲這一項。
「這裡的千層豆乾很有名,嘗一塊看看。」
尹景東看看她挾進自己碗裡的豆乾,再看看她淺笑盈盈的美顏,頓時慚愧萬分。
「對不起,為了顧全我們家的利益硬要你嫁進來,果然還是太不應該。」
浪費這麼好的女孩子的青春,他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其實,我是看到你和南鋒的婚前協議書,才想請你幫忙配合一年就好,但這婚事從你們簽訂契約開始就是個錯誤,婚姻不是兒戲,要和自己真心想共度一生的人走進禮堂,才能得到幸福。」
他為自己再斟滿茶,一飲而盡。
「還是要取消婚禮才對。」
尹景東將瓷杯擱下,作了決定。
「剛才的事請你當我沒說過,我現在就送你回家,親自向伯父、伯母說明一切——」
「請問一下。」周芷寧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在美國是從事什麼行業?」
「我?地質學教授。」話題怎會扯到他的職業?
「我還以為你是神父還是牧師呢!」
「我?為什麼?」尹景東一臉不解。
「因為你像是生來要拯救世人的。」
周芷寧笑著,多日來的沉重心情一掃而空。
現在,她百分之百相信眼前男人不是尹南鋒,真的是他的孿生大哥尹景東,因為他此刻的神情,絕對不會出現在精明幹練的尹總經理臉上。
對於婚禮上的新郎要臨陣換人這件事,她不由得感到慶幸。
雖然這麼想有點缺德,不過比起和尹南鋒打交道,擔心隨時被他反咬一口,善良的尹景東簡直是老天爺同情她才恩賜的奇跡。
看得出假扮弟弟騙人,對他來說似乎是件罪惡感深重的事,一點也不樂意,她可不能讓他的道德感無止盡攀升,到時候恐怕是自己要反過來求他當假老公了。
「不必取消婚禮,我願意和你合作。」她不開玩笑,立即轉入正題。「既然你看過契約,應該知道我和你弟本來就說好只當名義上的夫妻,尹南鋒要的是和周家的合作,我要的是自由,只要你同意依約而行,要我和你假扮夫妻不是問題,是一年、是約定的八年也行。」
問題解決了——
尹景東以為自己應該覺得輕鬆,可胸口卻是一陣鬱悶。
她答應得如此爽快,許他這麼多年的青春歲月,為什麼?
「一年就夠了,一年後,不管南鋒的身體情況如何,我一定會說服我爸讓你們離婚,不會繼續耽誤你。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急著想藉由結婚離開家?」
這一點,他看見契約時就十分疑惑。
「難道……你在家曾受到什麼虐待,所以寧願隨便嫁人,也不想繼續待在家裡?」
看他雙眉緊鎖,露出不帶矯情的憂心與關心,像是已經完全認定自己的猜測而為她難過與不捨,周芷寧雖然覺得有點好笑,也感到窩心的暖意。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受虐兒。」她明白告訴他。「我答應嫁給沒有感情的男人、假扮夫妻,並不是放棄幸福,也不是消極地蹉跎人生。相反地,這件婚事對我是利多於弊,能讓我活得開心自在,我才願意配合你們演出,你不必替我擔心內疚,知道嗎?」
見他還是半信半疑,周芷寧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想對他吐露更多真心話。
「這麼說好了,在我們家,女人只能做個安靜無聲的花瓶,婚姻也必須聽從父母之命,不然就等著脫離親子關係。這是我從小就被告知的事,也一直有心理準備。」
尹景東訝異挑眉。「怎麼可能?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男女平等,父母更沒有權利左右子女的婚姻。」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可惜你不是我爸。」她苦笑。「總而言之,因為你弟答應我的條件,所以我樂意出嫁。既然你願意依約行事,對我來說不過是暫時換了合作對象,沒有任何損失,所以——」
她主動伸出手,微笑說:「祝我們合作愉快。」
他遲疑片刻才和她握手,眉宇間仍然沒有喜悅。
「合作愉快。」這回換他苦笑。「看來你的性情絕對不如外表看來的柔弱,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沒錯,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而且我本來就有幫助你的義務。」
「你有幫助我的義務?」他怎麼聽不懂?
「嗯,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何況我欠你的還是救命之恩。」猜想他恐怕忘得一乾二淨,周芷寧提醒他。「你忘了吧?十三年前,你是不是曾經在一間小學前,救了一個差點被車撞上的小女生?」
見尹景東的眼神從茫然轉為清明,繼而瞪大雙眼,她相信一切無須多言,也證明自己沒認錯人。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的事?你真的是那個小女生?想不到你竟然認得出我……」
望著他不掩飾情緒的真誠臉孔,周芷寧這些天來始終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放鬆下來。
看來在這樁婚事中,自己好像是因禍得福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該謝謝你答應幫忙。」尹景東感歎道:「你是個好女人,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和我弟能有弄假成真的一天,成為我名副其實的弟妹,相信我弟一定會好好善待你,不讓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