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健談的他都會與她天南地北的聊,所以她知道了許多他的事,包括他從小在耳濡目染下,最喜歡閱讀的種種書籍。
「除了《水滸傳》、《七俠五義》、《三國演義》這些書籍外,我還看過《紅樓夢》。」
「《紅樓夢》你也看過?」席舒嫚從小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出門,她父母親買了好多書讓她閱讀,所以她年紀雖輕,看過的書卻已遠遠超過同樣年紀的孩子。
但大刺刺如翟浚謙,雖說他的博覽已叫她吃驚,沒想到他竟連《紅樓夢》這樣一把辛酸淚、字字看來皆血的深愁,都有涉獵。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對你的印象就是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時的那闋: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
「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席舒嫚接續著翟浚謙的話,字字句句吟哦而出。
翟浚謙吃驚,睜大眼看著眼前白透乾淨的她,幾乎要誤以為,這樣娉婷而靈秀的女孩,當真是從紅樓中走出來的女子。
被他這樣深深的瞅視著,席舒嫚紅著臉解釋:「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林黛玉是這部血淚之作的精魂,早熟易感如她,對於林黛玉孱弱的病體竟承載了人間所有情愁的重量,她一己的悲劇成為了人間永恆的憾恨,生命何輕之有?又何重之有?
「但你可千萬別像她。」翟浚謙很是認真的看著她說,「她太悲傷了,難怪會早死。」他不會風花雪月,所以,他看到的是更實際面的部分。
席舒嫚失笑。
她從沒想過自己像林黛玉,更沒想過要像她,只是不捨這樣情瘁盡心力,淚盡夭亡止,為情生為情死的美麗生命而已。
但他口中的關心卻真實得教她為之動容。
「你要健康一些,像薛寶釵,她也不錯,至少是個健康寶寶。」翟浚謙又開始沒個正經,「不過我可不喜歡賈寶玉那傢伙,他太娘娘腔了,是男人啊,就該像趙子龍——」
「趙雲——」
兩人異口同聲念出同一個英雄來。
「你——」
「你——」
太過的巧合讓兩人相視而笑。
席舒嫚以為,唯有像趙雲這樣一身是膽、忠直敢諫的人物,才是男人應有的表率,所有三國人物裡,最教她折服的就是他。
「趙子龍一生歷經七十餘戰皆未敗過,機警勇猛,常勝將軍之名他當之無愧,當真是個人物啊!」從翟浚謙的聲音裡,不難聽出他對這位歷史人物的欽崇和敬仰。
「沒錯。」
原來兩人在看法上竟然不謀而合,翟浚謙眼中閃著異常耀眼的光彩。世人都道知音難尋,但,他現在卻不這樣認為了。
「你看很多書喔!」他的口氣儘是讚賞。
「對我來說這沒什麼,」席舒嫚口氣微沉,緩緩的,她對他打開了話匣子。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爸媽為了避免我感染病毒或細菌,所以除了上學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讓我留在家裡頭。」
「是喔,這樣你不會覺得很枯燥乏味嗎?」他這才恍然大悟。
「還好,也許是基於補償心態,所以我從小要什麼,爸媽都會盡量滿足我。」她眼睛一閃一閃,早就習慣了。
「但是你失去的更多啊!」他不以為然。
「是嗎?我倒不這麼認為。」她喜歡看書,所以她家的藏書多到媲美小型圖書館。
「所以你身體才會愈來愈差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盡可能不讓別人為我操心。」因為自己的身體,所以她被迫學會早熟,體貼的心也從那時開始養起。
「沒有曬太陽,沒有運動,沒有接觸大自然,這樣身體怎會好得起來?」從小在埔裡長大的翟浚謙,對於她這樣的生活很不以為然。
「對了,我外婆家有一大片甘蔗園,埔裡的紅甘蔗最有名了。」他看了看表,「趁現在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參觀。」
第2章(2)
「紅甘蔗?」席舒嫚不知道原來甘蔗還是埔裡的特產。
「嗯,詩人餘光中有一首詩叫『埔裡甘蔗』,我上次看見,還把它背了起來,你聽:『無論是倒啖或者順吃,每一口都是口福……嘗到那樣的甜頭,幾乎捨不得吐掉渣子,直到咽最後的一口,還舔著黏黏的手指頭,像剛斷奶的孩子。』怎樣,描寫得很生動吧?」
他邊念邊學娃娃舔指頭的動作,這樣唱做俱佳,才是真正的生動啊!席舒嫚在心裡想。
「我外婆烤的甘蔗很好吃喔!聽外婆說還兼具養生功效,像你身體這麼差,外婆看到你一定會弄很多東西給你吃。走吧!我載你過去開開眼界。」翟浚謙說著,將兩人的書包從鐵架上取下,一起背到了身上,跨上了越野車,指了指後座鐵架,示意她上車。
這輩子還沒騎過腳踏車,更甭說被載的席舒嫚可傻了眼,她穿著裙子啊!左右思量,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坐上後座才不至走光,而且不會摔下來。
翟浚謙看穿她的心思,知道她一定又龜毛的想東想西,於是他二話不說的指揮她側坐,並拉起她雙手要她緊抓住他的腰,末了,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說:「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摔下來。」
他堅定的保證像一針強心劑,奇異的融化她心裡的不安。
席舒嫚忽然想起他巧計救了她的那天傍晚,天空也是這樣的藍,風也是這樣的暖,只是,她的心情似乎有那麼點不一樣了。
也許,還更多。
隱隱約約她知道,那曾是她殷切期盼的盎然春意,似乎再也不遠了。
翟浚謙呵……
她笑著環緊了他的腰。
很快的,席舒嫚轉學過來已經一個月,這中間因為放學時候的溫馨接送情,讓她和翟浚謙的感情迅速加溫,兩小無猜的歲月總是青澀而美好的,甜蜜的種子悄悄在兩人心中發了芽。
每天放學後的時光,成為他們一天中最期盼的一段。然而,世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
這天最後一堂是班會,二年級每班要選出負責各項活動的男女委員各一名,以成立班級聯合會,於是由班長主持,召開了班級討論會。
按照慣例,為了尊重民主,班導師在開班會時,只有開始和結束時才會出現。
討論會在班長宣佈今日議程後便開始了,男委員的票選結果很快的出爐,果然翟浚謙不負眾望,以第一高票輕鬆打敗第二順位同學,成為全班眾望所歸。
當班長準備讓同學提名女委員人選再進行表決時,平常對翟浚謙跟前跟後的死黨張正傳此時卻忽然開了口。
「直接選席舒嫚不就得了,反正她跟翟浚謙感情那麼好,好到有人都見色忘友了。」他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晰的傳進每個人耳裡。
雖說他沒有指名道姓,但他話中不滿之意明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聽不出來,他的挑釁全針對他一直以來最要好的死黨——翟浚謙。
當下有男同學開始附和,他們全都是這一個月來,受到翟浚謙冷落的死黨兼換帖——他們沒辦法相信,這一年多來球場上一起奔馳的日子,他們的地位竟然這樣容易就被一個新轉來的不速之客所取代。
這口氣怎麼叫人嚥得下啊!
在男同學的憤怒,女同學的幸災樂禍之下,班上形成一股詭譎的氣氛。
席舒嫚蒼白了一張臉,兩頰卻異常發紅,她今天一到學校就覺得有些不舒服,現在頭腦更是昏昏沉沉的,面對張正傳的指控,她百口莫辯。
她早擔心會有這樣的一天,但貪得享受和翟浚謙一起回家的歡愉,讓她忘記應該去正視這遲早會到來的危機,如今事情發生了,她一點都不想讓他背負重色輕友的臭名啊!
「算我交錯了朋友,原來你只是一個為了女生可以不要兄弟的人,我看不起你!」張正傳積壓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話一說出口,他已有心理準備要和翟浚謙做最後攤牌。
「我沒有重色輕友!」翟浚謙用力拍桌子站起來,他的臉色漲紅,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大到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是嗎?」張正傳一臉質疑,愈說愈激動:「天天見到你跟她黏在一起,放學也不見你再來打球了,原來,買那台越野車的真正目的是要陪她上下學,你早就都計劃好了吧?」
「我沒有。」翟浚謙急忙否認。
儘管他心虛,但他沒有時間去思量到底自己的動機何在。
對於朋友,他向來是兩肋插刀的,曾聽爸爸說過:「朋友有難,一包香煙,兩隻酒杯,滿天星斗,半掩月亮。」這就是他的解決之道。
這在他尚青澀的心靈中留下印記,男人跟男人的情感是永恆而彌堅,重要性遠勝於男人與女人之間。
所以,他可以不需要女朋友,卻不可以沒有兄弟。
他大步走到張正傳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再次強調:「我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從來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