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讓他看得那麼專注呢……
她一頁頁地翻。財經雜誌她一輩子也沒碰過,裡頭大企業、大老闆們的名字,
十個有九個沒聽過,也提不起興趣瞭解,那是她所不懂的世界,億來億去的天文數字對她來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這是第一次,她看得那麼認真。
豐禾企業……
這個她聽說過。
不是她有多長進,而是知名的百貨公司,週年慶一定得朝聖一下的,至於那些企業體系、成長啊、文化啊什麼的,她依然一概不知。
原來創始人姓楊啊。
熟悉的姓氏,讓她逐一看下去,然後,懂了楊仲齊的神思不寧。
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讀完整篇報導,直到最後一個句號,她合上雜誌,若有所思的目光,往裡頭那個佈置聖誕樹的男人望去。
嘴上說什麼都不管,但心裡,他比誰都放不下他的家族。
一個禮拜後的聖誕夜,他們晚上和民宿裡出來遊玩過節的客人們一起同樂,吃吃喝喝了大半夜,到大家趴的趴、掛的掛以後,兩個有心機維持清醒的小愛侶,手牽手偷偷溜回房,過他們自己的聖誕夜。
婆婆被自己釀的梅子酒搞醉了,今晚她可以光明正大在這裡留宿,不必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擔心被活逮。
溫存過後,肢體在被子底下親密交纏,窩在一起耳鬢廝磨了好半晌,她才想起什麼,爬起來在凌亂的衣物裡找到一隻約莫比巴掌大些的長形紙盒。
「聖誕節快樂。」
見他怔了怔,沒馬上收下,困惑地問:「你家沒有交換禮物的習慣嗎?」
「……有。」他回神,收了下來,然後也打開床頭邊的抽屜。「聖誕快樂。」她喜孜孜地收下,立刻拆起她的禮物。
從小到大,她最愛拆禮物時的神秘與期待感。
圓嫩的小臉,笑起來時,頰畔有深深的小酒窩,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甜。她總是可以笑得很真誠,彷彿快樂就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那種小女孩尋寶似的雀躍感染了他,也跟著她拆起剛收到的禮物。
他送的是一隻水晶髮夾,蝴蝶造型,栩栩如生,晃動時會有輕盈舞動的錯覺,沒有很貴,兩千元預算就綽綽有餘。
以往因公司業務而禮貌性往來所送的禮,動不動都要五、六位數,像這種不考慮市場價值及品牌知名度,單單只是順眼而買下來送人的,還是頭一回。
他不是不能買更高單價的禮物,只是——一來不確定她會不會有所顧忌,反而破壞原本送禮的心意;二來,單純覺得這個蝴蝶髮夾,她戴起來一定很好看。
這一刻,看著她在收到禮時,把玩髮夾,露出純然的欣喜笑容,他想,他應該送對了。
「喜歡?」
「嗯。」她用力點頭。「好好看。那你的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淺笑。「不錯。」
她送了他一隻表,因為前幾天有客人喝醉酒發酒瘋,他去處理,不小心把表面撞出裂痕,他就收起來,沒再戴了。
「那我幫你戴上。」興沖沖替他戴上表後,兩人再度回床上窩著,閒聊。
「以前,你聖誕節都怎麼過?」
他靜默了下。「跟家人一起鰌爺有規定,聖誕節、農曆過年,置有叻秦旳生日,一定要回祖屋,誰都不能缺席。」
龔悅容瞭然。
這應該是他第一個沒跟家人一起過的聖誕節吧?難怪他會那麼神思不定,準是想著他的親人。
她誘哄著,要他多說一點。
他解釋,幼秦是他最小的堂妹,因為父母離異,沒親人在身邊挺可憐的,內心脆弱又愛倔強裝堅強,大家給她的憐惜總是多些,要是有男人讓她傷心,不等大堂哥動手,他就先忍不住想揍人了。
他還說了一些歷年聖誕節發生的小趣事。
例如大堂哥這個大老粗,老是不懂得挑選送女孩子的禮,後來大家便有不成文的默契,讓兩個小姑娘互相準備對方的禮物,比較不會有埋怨。
還有一年,有個白癡包錯禮物,cosplay與的情趣女郎裝也能放在檯面上送嗎?搞得在場兩個小少女羞臊了臉,直罵:「髒死了,還有手銬!那麼變態一定是楊叔魏這個白癡!」
其實他一直都沒有澄清,是他一面趕學校報告太累,一時恍神,把秘書準備送客戶的禮拿錯了,那個客戶很好這一味,你知道的,這世上什麼人都有。
當然,也有他這種無恥之徒……讓堂弟背黑鍋。
這麼丟臉的事,他怎麼可能承認?還在眾人大肆撻伐時,順勢踩上一腳,對百口莫辯的阿魏淡淡地說了句:「收斂點。」
一直到現在都沒人知道真相,他表現得太淡定,並且素行良好,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她聽得笑不可抑。「你心肝好黑!」
「誰叫他十六歲就脫離處男行列,不懷疑他懷疑誰?」
「難道你爺爺就不管他?」不是說不能亂搞男女關係?
「個人資質不同。」怎能期許每個人都是青蓮一朵?
再好的良師,也要懂得因材施教,他開發的是上半身,有人的潛力是在下半身,往後公司再不濟,至少還能賣某人的身體來賺業績,不算沒用處。
她笑捶他,揩揩眼角笑出的淚花。「你真的很壞。」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弟弟啊!
「他習慣了。」敢唉上一聲,他會讓人連唉都唉不出來。
他還說了很多,或許是這個特別的日子,弱了心防,特別容易被勾誘出心底話,連幼年的豐功偉業都對她說了。
像是小時候,有人欺負到他們家頭上來,都是他出謀劃策,然後大堂哥去執行,每次被抓包,都是大堂哥被痛打挨罰。
但,一次也沒把他供出來過。
他半夜偷偷幫被禁食罰跪的大堂哥送吃的,大堂哥總說,他是長兄,本來就要扛事情,保護弟妹,他皮粗肉厚,打不疼啦!
這些事,爺爺真的都不知道嗎?他覺得不盡然,爺爺私底下曾對他說:「阿韓重情義,但論起謀略,遠不如你,這幾個孩子裡,你最聰明、心思最縝密,算計人不留痕跡,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沒人欺得到你頭上。」
「爺爺,你這是拐著彎在說我很陰險嗎?」他聽得出來喔!
爺爺笑了笑,說:「只是在說,把這個家交給你來守護,再適合不過。」
思及此,他陣光黯了黯。
第4場:成就原來的你,才對得起我的愛情(2)
龔悅容心知肚明,被子底下,無聲將一樣物品遞到他掌心,他低頭一看,是他的手機。
從來這裡後,就不曾開機過的手機。
詢問的眼神正望過去,便聽她輕輕開口。「跟他們聯絡吧!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惦記他們,所謂的家人,就是瞭解對方的情緒,互相體諒、互相包容。他們知道你需要時間去平復心裡的傷痛,所以再累也會一肩扛起,不向你埋怨,但你真的有辦法不管嗎?那是你爺爺留給你的。」
下午,看到那篇雜誌的報導時,她便知道,他非走不可了。
楊爺爺把畢生的一切,泰半都留給了他,包括祖宅、名下現金、有價證券、公司股份等等,在外人看來,是繼承驚人財富,獨寵二房孫兒,但是對他的意義,是責任的傳承。
那是所有楊家人,早有默契的事。
如今,他二話不說,在祖父喪禮辦完後就搞失蹤,連律師公開遺囑那天都沒有出現。他是楊家第三代的接班人,合法繼承了大量公司股份,他不吭聲,誰也不能替他作主,每開一次股東會就要炸一遍。
企業不可能長期群龍無首,他叔父、堂弟們一直在頂著,但能頂得了多久?正主兒不出現,公司就一日動盪不安。
他要能坐視,那就不是楊仲齊了。
「叛逆期結束了,做回你自己吧。」雖然,這讓她有些心酸酸,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後,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又更遠了,遠到……摸不著,高攀不起。
但她知道,她愛上的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聰明、自信、驕傲、有才幹的貴公子,楊家第三代主事者,那才是他。
原本那個沉默、憂鬱的長期住客,說穿了只是他人生中一個過渡期……就像,與她相遇的這一段。
人這一生,總會脫序個一回,做上一件這輩子都不會做的瘋狂事,然後,再回歸人生的正軌,好好地,走他應該走的路。
她懂的,也早就看得很透澈,想得很清楚了。
成就原本的那個楊仲齊,也才對得起她的愛情。
楊仲齊微訝,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要他回去。他這兩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沒想到她早就看穿了。
是啊,怎麼不會呢?這女孩,一直看著他,很專注、一心一意看著他,看著他每一分情緒、每一分悲喜,他的心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