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魏。聲音是他不曾聽過的慌急。
今天是怎麼了?大家湊熱鬧嗎?
他閉了下眼,吞下歎息。「什麼事?」
「我爸出車禍了!還有我媽、我哥……我、我爸他……」
楊仲齊凜容,忙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很、很不……」另一頭聲音顫抖,連語法都忘了,不知該如何去拼湊完整句子。
楊仲齊一怒,冷道:「楊叔魏!你給我撐著點,把話說清楚!」
「我媽……剛剛已經去了……我哥還在急救,我爸他撐著一口氣,很不樂觀,他、他說……一定要等到你,有、有話要、要跟你說……」聲音一啞,哽咽失聲。
「仲齊哥,你快回來,再晚、再晚……」
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他聽懂了言下的暗意。
「我立刻回去!」切斷通話,看到上一則通話記錄,指頭一頓。
前進?還是回頭?
他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思考,便再無遲疑地踩動油門,前往——親人所在的方向。
他戴上耳機,撥出那個被他捨去的選項,匆匆向她解釋。「小容,對不起,我家裡出事了,我必須趕回去。」
「可是……」她怔然,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我也需要你啊……
「是車禍,我必須回去見他們最後一面。小容,你能體諒的,對吧?」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她怎麼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那些人看起來好凶神惡煞,拋下她一個弱女子面對,他就不怕她出事嗎?「他們剛剛……砸了桌子,現在屋裡一團亂,仲齊……」她也想體諒他,真的
很想,可是……她好怕,她其實沒有那麼堅強。
他心思一團亂,根本無暇顧及到她。「小容,你自己堅強一點,好好跟他們談,弄清究竟怎麼回事,如果不能解決,叫他們改天再來,我再跟他們談,可以嗎?」
「我、我不知道……」
一聲剌耳的喇叭聲傳來。
楊仲齊險險避過一輛違規左轉的小貨車,定下心神,才又道:「小容,我現在必須專心開車,有事我們再電話聯絡。」他不想哪裡都沒去成,自己反而先出事。
「可……」
他掛了電話。
一心一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他的親人身邊。
他到醫院的時候,三叔只剩一口氣,不知哪來的意志力,撐著,就是要等到他來。
「仲、仲齊……」
「我在。」他急急上前,不知是什麼力量驅使,握住他的力道好緊、好緊。
他忍住眸眶的淚,穩住聲音道:「三叔,您想說什麼?我在聽。」
「我、一直、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在還沒有阿魏的時候,三叔是左手牽叔趙,右手牽著他,對他的疼惜沒有比親生兒少。
憐惜他失去父母,很努力在填那塊空缺,在他心中,三叔不只是三叔,儼然已是他的另一個父親。
「你說……以後……會當成父親孝敬我……三叔,想向你討這個人情……」
「什麼事?您說。」
「叔趙……他、他……是我心愛的兒子,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他不知道,這場車禍,會讓那孩子失去什麼,但他相信,他那堅強的兒子,一定挺得過來。
三叔這是怕他會因為叔趙的身世,而對他與其他楊家人有差別待遇?
「我會。叔趙是我兄弟,我從來沒有動搖過這一點,楊家人有的,絕少不了他,無論如何,我一定護他一生。」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個與他一起長大、說要把父親分給他、幫他撐身上重擔的兄弟情義。
「還有……阿魏……多磨磨他……」上頭有兄長頂著,身為么兒的阿魏,性子有些被養嬌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楊家男兒,怎能出廢材?
「我會盯著,以後,交給我管教。」
「那就……就好……只是……辛、辛苦你……」合不上的眼眸,還有他對塵世的牽念,臨去前,心心唸唸,全是他心愛的兒子。
「不苦,我不辛苦。」他忍著喉間的酸澀,伸掌為叔父合上雙眼。「您,一路好走。」
移身雙膝點地,與床尾泣不成聲的楊叔魏,一同跪拜磕頭,行兒子的大禮來送他的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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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很不平靜。
三叔、三嬸走了,叔趙仍在急救,尚未脫離險境。
熬了大半夜,暫時送入加護病房觀察。
醫院裡時時都有人,大家輪流留守在加護病房外,因為叔趙的狀況隨時都會生變,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數日來,醫生已發了七張病危通知,要他們隨時都要「做好準備」。
楊仲齊已連日不曾睡好。
倚靠在醫院走道盡頭的露台,揉揉酸澀的眉心,想起還有件事懸在心上,數日來,龔悅容不曾與他聯絡,不知事情處理得如何?
他拿出手機撥號,關切她的狀況,未料,另一頭接起,口吻淡涼——
「有事嗎?」
他怔了怔,一時無法適應她的疏冷,好一會兒才道:「婆婆的事——」
「那是我的親人,我自己會處理。」
「小容!」他蹙眉。「事有輕重緩急,這道理你不瞭解嗎?有什麼事會比人命更緊急?不要跟我鬧這種脾氣,我——」
「對,事有輕重緩急,我的事對你來說永遠是最輕的,我家人的命,怎麼比得上你家人?不勞您費心了,就算有事,我的親人我也會自己處理後事。」
他錯愕,意識到事態不尋常。
婆婆對她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再怎麼生氣,她也不會口沒遮攔地拿這種事來咒自己的親人,除非……
他心下一突。「婆婆怎麼了?」
「你在乎嗎?」
「小容,不要跟我賭氣,到底怎麼了?」
她聲音一軟,洩出泣音。「很、很危險,醫生說……可以準備了……」
準備什麼,不必明說。
第7場:賭一個,在你心裡的位置(2)
「仲齊,如果你真的有一點點在乎我,現在過來,拜託你!我真的……很需要你在身邊。」她一個人,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他本能回頭,看向廊道那一頭,也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手足,也許前腳一走,下一秒,又是另一次的天人永隔。
龔悅容見他遲遲不應聲,也知道他的決定了。
「楊仲齊,你今天不來,我們就完了。」
他閉了下眼,內心糾結。「小容,別為難我。」
「我為難你?」這四字聽進耳,竟覺格外諷剌。「我曾經為難過你嗎?就是為了讓你沒有任何的掛慮,我什麼事都自己吞、自己扛,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為你承受了什麼,你問問自己的心,我幾時讓你為難過?
「婆婆念我、說我傻,我覺得這是我自己活該,為了愛你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賠上自己,我不會有一句怨言,但是今天,連我唯一的、最重要的親人都拖下水,為我的愛情陪葬,你還要我怎麼樣?繼續體諒你?
「我唯一的親人只剩一口氣了,她一直在問你來了沒有。我只是想讓她看看你、給她一句承諾,說你會好好照顧我,讓她可以安心地走,這樣的要求也很過分?也是為難你?」
「那你要我怎麼辦?不管叔趙的死活?」肝衰竭,命危——每收到一張病危通知,都是家屬椎心的痛。他們還在等醫生的檢驗報告,也許他可以救叔趙,這一走,叔趙若真怎麼了,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在三叔臨終前保證過,會護著叔趙。
下個禮拜,就是叔趙的二十五歲生日了,他不想以後這個日子,就只剩下痛楚遺憾。
她突然在另一頭靜默下來。
各據一方的窒人死寂持續了半晌,她突然發聲。「仲齊,你愛我嗎?」
他一怔,第一時間竟答不出聲。
「你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一次都沒有。無論是我向你告白時,還是開口要我跟你結婚時,甚至是這三年當中。你只是恣意索求我的愛情,卻不曾回應分毫。」這個答案,其實很清楚,他知,她也知。
「你不愛我。」她代他,說了出來。「更正確地說,你根本不懂要怎麼愛一個人,只是剛好,我愛你的方式,是你可以接受的,你享受被我所愛的感覺,將我當成避風港,在身心倦累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你在利用我,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剛好這個女人太愛你,願意被你利用。如果我曾經吵鬧、曾經有過非分要求,讓你有一絲為難困擾,我們的關係還能維持這麼久嗎?不可能,你怕是早就斷得乾淨了。
「所以我不能跟你的工作、跟你的家族責任、跟你的兄弟親人,甚至跟一些芝麻蒜皮大的事爭寵,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爭不過,在你心裡,我是敬陪末座,我的事你從沒認真放在心上過,一旦爭了……恐怕也會失去你。」她愛得如此卑微、如此委曲求全,他曾經看到過嗎?如果他對她有一絲絲在意,曾將她放在心上、重視過,又豈會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