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為難他的下屬,他的人、他的東西,她愛怎麼使就怎麼使,他絕對沒有二話,還會在後頭替她吆喝。
他能疼她的方式不也就這幾種嗎?看來得時不時點醒一下他家的二丫,他這丈夫又不是擺設,有能力,有人脈,有錢的。
傻丫頭。
第6章(1)
晚膳過後,羅桂傑隻身進了書房,韓映竹泡了壺香茗端進去後,就回房裡焚香月下美人,順便清點她陪嫁的東西,如果雜項多,最好還是做本帳冊打理。
她出嫁前就看過陪嫁的單子,是還沒添妝前的,依照父親的個性,肯定在她嫁妝中又加了好幾筆,只是韓映竹萬萬沒想到,這幾筆連起來,她嫁妝數目登時增了一倍。
房契、地契、鋪子、黃金、現銀、首飾……單子長到可以當披帛,父親到底是多捨不得她?還是看她平常受韓映梅排擠,所以私下補償呀?
她仔細地理了理,發現韓映梅走訪親戚所穿戴的首飾珠寶,她嫁妝裡也有一套,連忙把這幾項勾了起來,以後挑禮送人時絕對要避開。
本以為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整理完,韓映竹忙到了接近就寢的時間才驚覺晚了,而羅桂傑也還沒有回來,便要如冬掌燈到書房,提醒他該回房安歇,接著吩咐其他丫鬟準備梳洗用的熱水。
在她將收拾整理到一半的冊子,想找地方放時,這才發現房內的黃花梨木亮格櫃上,有兩隻插著捏面人的聞香杯。
是牛郎與織女。
韓映竹愣怔,對著捏面人發起呆來,連羅桂傑進屋了都不知道。
「二丫在想什麼,如此入神?」他由身後環住她,一同盯著牛郎與織女。他笑了。「還記得這兩尊捏面人嗎?算起來還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呢。」
「又不是要送給我的。」她企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嫉妒,可惜再怎麼努力都蓋不過酸味。
他留著這東西是要做什麼?
羅桂傑抽出織女的捏面人,在她耳邊輕聲說:「可它終究送到了對的人手上,所以我才留著。」
「淨說些好聽話。」不過對她很受用。韓映竹低頭輕笑,一掃陰霾。
「句句肺腑之言,二丫怎麼質疑我呢?」羅桂傑故意逗她,略帶惋惜地感歎。「如果你真不喜歡,我馬上把它們丟了。」
「別!」韓映竹轉過頭阻止他,急切的神色對上他調侃的表情,就明白她上當了,她氣得抽出牛郎的捏面人,直接壓上他手中的織女滾呀滾的。「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羅桂傑眼神黯了黯,摟著她的腰往懷裡帶,吹拂在她耳際的嗓音佈滿誘惑。
「二丫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誰、誰跟你說、說這個呀?你別亂想。」韓映竹羞死了,連忙把捏面人放回去,也抽走他手中那隻。「晚了,早點安寢吧。」
她紅著臉,由他懷裡鑽出去,卻聽見他在身後帶著低低的笑意問她。「二丫,你不是該幫我更衣嗎?」
這人怎麼這樣?韓映竹咬著下唇,故作鎮靜地轉身,為他解帶寬衣,鬆了頭髮。
「呵——」羅桂傑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泛紅的耳朵。
韓映竹惱了,他這麼愛捉弄人,他屬下知道嗎?「我去幫你蘸齒膏。」
不先離這男人遠一點,她怕自己燒起來,以前都不知道她這麼不經嚇,嫁給他才多久呀,臉皮都要燙薄了。
羅桂傑梳洗好,著單衣,坐在床沿,掌間轉著棗子大的鐵球練指力,等候韓映竹由浴堂梳洗回來再一道就寢,沒想到她居然端了盆熱水進來。
他的小妻子生活巧思很多,不曉得這盆熱水有什麼特別用處。羅桂傑還在期待,就見韓映竹走到他面前,放下熱水,蹲了下來,雙手捧起他的腳——
「你做什麼!」
羅桂傑驚愕地從她手中縮回腳,對上她的無辜目光,心裡一動。
「替你洗腳呀。」她說得真切,彷彿這是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睡前用熱水洗腳對身體好,老了腳的毛病才會少。」
說到這,她又要去握他的腳踝。
「我不是指這個,是你怎麼會……」羅桂傑像哽咽了一樣,突然說不出話來。「你放著,我自己來就好。」
她好歹是位富家小姐,從小錦衣玉食,肯為他放下身段拭腳,已經讓他震驚不已,今日她竟卑微屈膝,蹲在他跟前,不嫌髒地為他洗腳。
這不只是放下身段,她根本是在這段婚姻裡,將自己放到最低。
「不行。」韓映竹搖頭拒絕。「幫丈夫洗腳天經地義,這是我該做的事情,如果我母親還在世,也一定會天天幫我父親洗腳。」
「你怎麼知道?」羅桂傑心生好奇,她的語氣聽來怎麼有些驕傲?
「我一出生就沒了娘,父親卻沒有因為我需要人照顧而續絃,多年來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若不是我母親在生活上處處體貼入微,又如何能讓我父親惦記至今。你知道我母親的牌位並非供奉在祠堂內,而是在我父親的房中嗎?」韓映竹側頭笑了笑,眼神裡有嚮往。
「二丫很羨慕?」羅桂傑摸了摸她的臉。
「嗯。」她閉眼,在他掌心裡蹭了蹭,再睜眼時,眼中的堅毅委實令他動容。「不過別人的命是羨慕不來的,即便是我的父母也一樣,我就做好我該做的事。」
她兩手搭上他的膝蓋,目光熠熠地望著他。「夫君,讓我幫你洗腳吧。」
羅桂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內心如狂浪般洶湧澎湃的情感。
他這輩子還過不到一半,就已經經歷盡了尋常人一生都不見得會遇見的坎坷與波折,他曾經覺得挫敗、失落,甚至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都沒有難受到想哭,卻在她用著期待的眼神說出如此卑微的要求時,有了落淚的衝動。
他該拿什麼去換她的一番情義,才能不負她眼底的期待?
韓映竹伸手托住他的腳踩,緩緩浸入已經有些微涼的熱水中。她兩隻手掌合起來,還沒有他的腳掌大。
她洗得很仔細,更為他放鬆揉捏,拿布巾包裹住他的腳板拭乾水氣時,連指縫都沒有遺漏。
「好了。」她抬起頭,朝他笑了笑。「你先睡吧,我再收拾下。」
她放下床帷,端著水盆走了出去。
羅桂傑躺在床上,右手搗胸,睜著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腦海裡全是韓映竹低頭為他洗腳的畫面。
她輕柔的舉動,掛在唇邊的笑容,還有因為垂首而露出的優美頸項,全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好的風景。
踏實、安定,一種家的感覺。
韓映竹滅了燈,輕手躡足地掀開床帷,確定他睡在內側,才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不知道她身邊的人根本沒睡著,在她蓋好棉被要閉眼的時候,翻身抱住她。
「你——」她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有些氣又有些無奈。「別老嚇我。」
「二丫,」羅桂傑輕聲喊,埋首在她頸間,汲取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謝謝你。」
「是誰今天跟我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的?」韓映竹輕笑,撫著他的後腦,說是趁火打劫也算吧。「夫君,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喔?」羅桂傑支起身子,雙手就撐在她耳側兩邊。「說。」
韓映竹動了動唇,有些猶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不會主動為你納妾室、收通房,但是你若看中哪個女子,可以跟我說,我會為你操辦,只求你不要養外——唔!」
羅桂傑低頭,以唇堵住她的嘴。
她怎麼能平靜地說出這種讓他痛到沒有辦法呼吸的話?她有多好,難道她自己不知道嗎?難道她付出了這麼多,只求換來一個不養外室的承諾?
她究竟多低看她自己,又有多低看他?甚至多低看他們這段婚姻?
她明明把最好的東西全呈到他面前來,沒有不耐,沒有勉強,只盼他能歡喜,處處體貼他、照顧他,為他著想,難道還不足以叫他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換嗎?
「二丫,我的傻二丫。」他的心都要痛到裂了,這麼好的姑娘,他怎麼捨得辜負?
「沒有妾室,沒有通房,更不可能在外面養什麼知心人、解語花,你沒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嗎?沒有人及得上你一根手指頭。」
韓映竹眼眶開始湧出水氣,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你一定是在哄我。」
「我在哄你,拿實話哄你。」他俯視的眼神裡帶著濃濃的心疼與不捨,即便現在只能靠著窗外映照進來的月色視物,都不會錯過。「我可以給你這個承諾,但也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韓映竹屏息。
羅桂傑俯身,以額抵住她。「與我做對真正的夫妻。」
三朝回門,羅桂傑用心以待,禮品運了整整兩車,全是補氣養身、延年益壽的藥材。
當他偕著韓映竹走進韓家大門時,才知道林舉人與韓映梅也讓韓光義請了回來。不到用膳時間,男人們關在書房裡,就著一件事情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