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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這是大馬路耶……」怎麼會有人冒著危險橫越馬路,擋在車前?朱恩宥仔細一看,其中一對男女各自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她趕快要求司機:「司機先生,你要不要把車子先停到路邊?萬一現在燈號由紅轉綠就糟了。」

  「不用。綠燈後繼續開。」范克謙下達和她相反的命令。

  朱恩宥錯愕看著他,對眼前情況做出猜測:「他們是來找你的吧?」

  范克謙不回答她的問題,朱恩宥一點也不意外,她只好橫過手臂去拍司機的椅背,「把車子靠邊停!快變燈了!」

  「大少爺,對不起了……」司機選擇聽朱恩宥的話,因為一早出門之前老管家特別吩咐要他把朱恩宥當成新主人——他賭輸老管家,這才是最大原因。

  方向盤轉了轉,黑頭車停在人行道旁。范克謙明顯沉下臉色。

  好,好極了,他在范家的至高地位已經被這個外來的女人所取代,是嗎?!

  「范先生!范先生——」車外的男人拍著黑色窗玻璃,著急地喊著,懷裡的孩子嚎啕大哭,范克謙無動於衷。

  朱恩宥按下車窗,「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范先生,拜託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的孩子生病了,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我不是不想還你錢,只是希望再延半、半個月,好嗎?」男人對著范克謙低聲下氣。

  「沒本事就別賭,既然要賭,輸了還有什麼借口?」范克謙一副跟他說話都嫌多餘的神情。

  「我……真的手頭很緊,小孩的奶粉尿布錢都……」

  「我需要知道你的經濟情況嗎?」他淡漠地反問。

  「范先生……」

  「開車。」范克謙不給他繼續廢話的機會。

  司機才碰到方向盤,朱恩宥又砰砰地拍打他的椅背。「不可以!不可以開車!」她轉向范克謙,不管他是否無視她,急急地說:「你不能這樣不好好跟那位先生談,你要是掉頭就走,他們……他們走投無路時該怎麼辦?」

  「我不用在乎這種事。」好聽的聲音,卻無情。

  「萬一他們去自殺怎麼辦?!帶著小孩去自殺怎麼辦?!」

  范克謙露出笑——被她愚蠢問句給逗出的森冷笑容,「那就去呀。」

  這又不是要不要去唱KTV或是去哪家餐廳吃大餐一樣可以輕鬆回答「那就去呀」的問題!活生生四條人命吶!

  車外那個男人,一臉憔悴邁遢,胡碴佈滿下顎,雙眼佈滿血絲,看起來那麼絕望、疲憊,那個女人則瘦得搖搖欲墜,隨時隨地都會倒下去似的,兩個孩子哭到聲音都啞掉了,眼淚鼻涕爬滿小臉。

  朱恩宥胸口一股刺痛,在他們身上看到熟悉的景象,范克謙的回答像是一杯油,淋在火頭上,燒出她旺盛肝火。

  朱恩宥突然抄起背後靠坐的抱枕往范克謙臉上砸,她一直很怕他的,因為他像個冰人,無論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散發著凍死人的冰冷,換做平常,她連對他重哼一聲都不敢,現在卻拿坐墊攻擊他——

  「什麼叫『那就去呀』?!人死不能復生這句話你國小老師沒教過你嗎?!你就留一條生路給別人走是怎樣?!如果他們真的怎麼樣了我就不信你還能像沒事人一樣好吃好睡!」她每吠一句就揮舞抱枕一次,抱枕軟綿綿,想打死人有相當程度的困難,但她不管,用盡全力海K他,發洩似地站在車外那家子的立場對冷血債主大吼大叫。

  為什麼一定要把人逼上絕路?對他來說,早半個月和晚半個月才收到對方的還款對他的人生有多大差別嗎?他有差那些欠款來養家繳房貸嗎?那些欠款沒能準時入帳,他就會沒飯吃嗎?

  答案她知道,他大少爺根本不欠缺金錢,對別人而言的救命錢,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入了手說不定下一秒鐘就拿去賭掉,既然如此,給別人一條活路走又何妨?!

  朱恩宥的舉止嚇到范家司機,現在……兩個主人在吵架,他該不該跳出來幫助范克謙?可是比體型,朱恩宥就像只不知死活猛踹獅子的小白兔,攻擊力看來也很弱,范克謙也沒有求救,向來梳得整齊的西裝頭在抱枕幾次蹂躪下終於露出幾絲凌亂不羈,垂落在他緊繃的額際,他皺蹙起眉心,忍無可忍地捉住朱恩宥的手腕。

  「你夠了沒?!」

  他毫不拿捏力道,五指攏得緊緊的,幾乎要陷入她膚肉之中。

  「痛……」

  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模樣的范克謙,被她弄亂的頭髮,被她打歪的領帶,那張萬年不化的冷顏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兇惡的逼視。

  「賭輸還錢,天經地義,如果知道自己會走到絕境,在那之前就該自己收斂慾望,而不是在賭輸之後裝出一副可憐樣,要人同情。」這是打從朱恩宥住進范家以來,范克謙對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以你的能力,你只要稍微高抬貴手,他們就可以好好喘口氣。」

  「我為什麼要?」

  「因為……」她找不到理由,拿憐憫和寬恕的善良人性想說服他,他不會接受。

  「說呀。」剛剛不是汪汪吠他吠得很流暢,完全不用換氣?

  「……那我幫他們還。」朱恩宥想到另一個解決方法,「他們賭輸你多少錢?我幫他們還!」

  「你有什麼本事替他們還?」想當英雄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自己還不是窮人一族。

  被范克謙鄙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滿,朱恩宥挺高下顎,頂回去:「我……我有范家一半財產。」雖然她一直在推拒這筆鉅款,但范老太爺不改堅持,她很苦惱,現在在緊急時機把它搬出來借用,應該無傷大雅。

  「已經將范家財產當成所有物了?」范克謙冷睨她。

  「我想怎麼處置那些財產不關你的事,你說要多少錢嘛?」

  范克謙沉默地看她,瞇細細的眸,讓朱恩宥差點想認輸逃避與他視線交集。

  「把車開回家。」他突然對司機下令。

  「咦?」司機沒聽清楚。

  「把車開回去范家!」范克謙捉緊她的手,始終不放,好像看穿她有很想開車門逃出去的衝動。

  「可是朱小姐不是要上班——」司機話才出口,又從後照鏡瞄到范克謙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準備將車子轉向。

  「你們欠他的錢我會幫你們解決,你們不要擔心,拜託你們要好好工作賺錢,千萬不要有尋死的念頭,孩子都還那麼小……還有,賭博是不好的事,一定要戒掉,不可以再——」朱恩宥急忙將頭探出窗外,不過因為左手被范克謙捉住,她傾身也只能勉強沾到窗邊,可是話還沒說完,黑色窗玻璃升起,將她與外界阻隔開來,留下愕然相視的欠債夫妻。

  黑頭車回轉,往回途方向駛去。

  朱恩宥現在才驚覺自己死期到了。

  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先是拿抱枕胡亂打他,後又是和他頂嘴吵架!看,他額上青筋正隱隱跳動,鉗制在她手腕上的五根長指鎖得好緊,力道十足。

  被他無視的感覺當然不好,可是沿途被他瞪瞪瞪瞪到回家的感覺原來也這麼糟糕……

  「奇怪,恩宥小姐不是去工作嗎?」正捉著新進員工對賭的老管家看到大少爺拖著朱恩宥下車時浮現問號。

  不過他很聰穎的沒直接詢問一臉怒火的范克謙,直到范克謙將苦著臉的朱恩宥捉上樓,傳來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之後,他才招來司機問個明白。

  「事實上是這樣的……」

  司機一五一十地把車上發生的事重演一遍,包括朱恩宥拿抱枕打范克謙、寡言的范克謙和她吵嘴等等,鉅細靡遺。

  「唔……」老管家邊聽邊點頭,好想……好想那時人在現場看實況發生哦。「那讓大少爺帶恩宥小姐到樓上去,不是太危險嗎?」

  「花伯,你最好去救恩宥小姐,我沒看過大少爺這麼生氣,只除了……大少爺去帶表小姐回來那一次。」

  「好,我知道,你去洗車吧。」老管家打發司機出去,坐在沙發裡沉思了一會兒,也跟著上樓,不過不是往范克謙的房間走,而是轉向范老太爺的臥室,向范老太爺報告這件事。

  范老太爺聽罷,感想和老管家一模一樣。

  「好想親眼看到恩宥打克謙的畫面哦……」

  「老爺,現在要不要先去看看恩宥小姐的情況?我怕再遲一點,會變成克謙打恩宥——」

  「克謙不會動手,放心放心。」他們范家子孫都很有教養,不興拳打腳踢那一套,心裡有什麼不爽,賭桌上見真章,別人的口頭禪是「不爽來打架呀」,范家教的卻是「不爽來賭博呀」。「老花,你看恩宥和克謙合不合適?敢面對克謙那張冷臉還能和他對吠的女孩子不多了。」

  「老爺,你想把大少爺和恩宥小姐湊成雙?」老管家露出驚訝的表情。把獅子和白兔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很危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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