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呆、他放空、他像根木頭杵在這裡,連最愛的賭都不碰了。
恢復單身,日子卻沒恢復常軌,他的生活被介入,時間雖短,但已經天翻地覆、攪和得一團混亂,想回到最初變成了難題。
婚戒,還戴在手上,沒有想摘下來的理由是什麼,他還在想;對戒中的另一隻卻擱置在床頭櫃上,閃耀著孤寂的淚光,它被女主人悄悄摘下,留在這裡沒帶走。
不愛她,所以她離開他,他應該無動於衷,甚至是如釋重負。即便是他愛的三月那時離家投靠孟虎,他也還能過他的日子,了不起情緒惡劣了一點、屠殺自家弟弟妹妹和各大賭場更狠、更不手軟了一點,從不曾像現在,整個人如此不對勁。
昨天,朱恩宥在晚餐時間打電話回來向老頭子問安,也報告她的近況,老頭子好難得笑得這麼快樂,捉著電話講不停,他從老頭子單方面的言語間知道她找到新工作,工作內容很有趣,專接一些廣告DM與海報設計,同事很可愛也對她非常好……
非常好。這三個字,他不相信,她太會粉飾「不好」,就像那天她受的傷一樣,她總是說出別人想聽的話,不希望別人為她擔心。
收線之前,老頭子問她:「克謙在我身邊,你要不要跟他說話?」
不要。他可以想像她在電話另一端的回答,因為老頭子下一秒的動作是輕聲說再見,交代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後就掛電話,沒有將話筒轉給他。
不愛她,所以她安靜走開的反應,他應該要大鬆口氣。她沒有歇斯底里哭著質問他為什麼傷害她、欺騙她,也沒有吵鬧摔著東西洩恨,甚至於沒有責備他,沒有糾纏不休,沒有獅子大開口要他掏出大筆贍養費賠償她,沒有……留戀,什麼都沒有,自始至終只是默默收拾簡便行李,默默帶上門,走出他與她的房間,結束這段賭注換來的婚姻。
她乾淨俐落地走,他卻拖泥帶水陷在一種理不清也不明的窘局裡。
不愛她,卻好想見她。
比想見韓三月更加更加的想。
如果今天坐在樓下的人換成了朱恩宥,他會立刻、馬上的衝下去。
他愛的人,不愛的人,一放在天秤上,怎麼會有如此極度的落差?
范克謙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他的影子隨著西下的夕陽餘暉拉得長長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范老太爺用力打開房門,吼聲沒喚回他的注視,老人家拄著枴杖來到他面前。「三月和孟虎不等你先回去了,你不想見三月嗎?!她人都已經到樓下,你為什麼不下去?不想看見三月和孟虎夫妻倆感情甜蜜的模樣所以在逃避嗎?!那麼你就對三月死心呀!不想死心以後一定還會面臨這種場景,想逃也逃不掉,你——」
范老太爺吼得正響亮,老管家插上嘴:「老爺,你請稍待一會兒,容我先跟大少爺說句話,可以嗎?」
范老太爺想罵人,但不差一兩句話時間,先聽聽老花對這個不肖孫子想說什麼,他退開一小步,換老管家上場,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微彎身,不介意范克謙閉目不看人的倨傲。
「大少爺,你現在閉著雙眼,心底浮現出來的那個人是誰?三月小姐?還是……恩宥小姐?」
莫名的問題,讓范克謙張開眼,也讓老管家透徹地看見他眼裡微微的驚慌失措。
是恩宥。
不只現在,朱恩宥已經佔滿他所有思緒,他醒的時候想著她,睡的時候夢著她,她笑著的臉、害羞的臉、嬌紅的臉、睡沉的臉、受傷的臉、蜷在角落雙眼矇矓卻忍住不掉淚的臉,都是她,全部都是她——
「那個人,就是大少爺你愛的人。這不是非常簡單的答案嗎?大少爺為什麼要困擾這麼久呢?」老管家用著「明明就很容易想通的道理,你卻煩惱了將近個把月,不是很奇怪嗎」的口吻在問他。
重重一記當頭棒喝,沒有敲昏范克謙,反而讓他如夢初醒。
不敢承認的事實,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愛上三月以外的女人,所以他在拒絕,拒絕她、拒絕看清,拒絕面對心裡的聲音——
他,愛上她了。
這一刻,范克謙完全清醒。
不拿下戒指的理由,懂了。
她離開,他沒有喜悅和解脫的心情,懂了。
比見三月更想見她的渴望,懂了——
他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跳而起,快步奔過范老太爺和老管家身旁,找到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大少爺,如果你是要去追三月小姐,她和孟先生應該是回去賭場了,如果是恩宥小姐的話,她剛下班,要搭公車回家,這是——」話還沒講完,范克謙已經跑得不見人影,老管家還是堅持將句子說齊:「恩宥小姐剛剛打電話回來和老爺請安時說的。」
大少爺焦急的模樣,真是少見的奇景呀。
「老花老花。」范老太爺急忙拍著老管家肩膀,「我有點看迷糊,克謙要去……追三月?」不怕被孟虎活活打死嗎?他替孫子的安危捏一把冷汗。
「……老爺,你真的太遲鈍了。」
遲鈍,是范家特產嗎?
幸好他姓花不姓范,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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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車程中,朱恩宥坐在公車最末排,從車體玻璃看見自己消沉的表情。
前一通電話裡,她從爺爺口中聽到韓三月和她的半獸人老公抱著愛情結晶,正在范家作客,這真是……
太傷人了。
范克謙看到那一幕的話,會很難過的……
畢竟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在另一個男人懷抱裡,誰能視而不見?
而那只半獸人也不可能給范克謙好臉色,就像那時她在賭場見到的畫面,他沒禮貌的對著范克謙猛吠猛吠猛吠,還差點要揮拳打人……
愛情為什麼會這樣?
愛的人卻愛著別人,愛他的人卻不被他所愛。
如果可以皆大歡喜不是很好嗎?他愛的人也愛他,愛他的人也被他所愛……
公車到站,她收回思緒,按鈴下車,慢慢往小公寓方向走。
不明亮的路燈,拉長她的影子。
「希望爺爺能適時幫他解圍……」她還是忍不住替范克謙擔心,萬一半獸人失去人性和他一言不合打起來,范克謙怎麼可能打得贏四肢發達的野獸?
到達住家門口,朱恩宥掏鑰匙,準備開樓下的門。
「恩宥。」
有人在叫她,聲音不遠不近,她偏過頭去看,雙眼瞠大,下一個反應是加快將鑰匙插入鎖孔內,使勁轉開門鎖,在范克謙衝過來之前閃身跑進樓梯間,將老舊的油漆紅木門砰地關上。
「恩宥!」
范克謙在門外敲著,大聲喊她的名字。
砰!砰!砰!連續敲門。
像她急躁的心跳聲一樣。
糟、糟糕,心一急,就很沒禮貌的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
她完全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恩宥!」
他怎麼會來這裡?
是來找她的嗎?
……不、不可能。
已經過了那麼久,他要來找她也應該早就來了,現在一定是……不小心走錯路,和她在路上偶遇而已,朱恩宥,你不要想太多——
朱恩宥背靠著門板要自己平靜下來。
「恩宥,你還在嗎?」
「呃……在。」嘖,她怎麼回答他了?她連聽到他的聲音都會發抖。
「恩宥,開門好嗎?」
「呃……不好……我是說,我……我有什麼東西丟在你們家沒拿嗎?」這是她最先能想到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如果是的話,我會請管家伯伯幫我寄過來就好,還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為了這種事來的——」
「那……你是為什麼事來?」她嚥了嚥唾液問。
「我是來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范克謙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無法看到他的認真,她也沒有高興,不像之前傻乎乎的自己,聽到他說要和她交往,就開心得忘了天南地北,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他的本意是不是出自於真心。
他會說出那句話,一定是賭輸給爺爺,被爺爺逼著來的吧?
只有爺爺能賭贏他,還提出這種要他拉下臉來找她重修舊好的條件。
她知道他無法拒絕爺爺訂下的家規,但她可以,她不是范家人,她可以幫他拒絕爺爺加諸在他身上的無理要求。
「……我不要!」朱恩宥丟下這三個字之後便快步跑上樓,留下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拒絕的回音。
「恩宥——」
朱恩宥不敢再聽他叫她的名字,三步並兩步奔回住處,關上門之後才軟腳地滑坐在門後。
「不對,現在不是坐著發呆的時候。」她爬到電話邊,捉起電話迅速撥按,接通范家,是老管家接的,她急急道:「花伯伯,我是恩宥,我要找爺爺。」
「恩宥小姐?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喘,有人在後頭追你嗎?」老管家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