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恩宥抽到一張黑桃八,看見范克謙皺眉。
「很糟糕。」范克謙對著老管家抱怨,糟糕兩字是指她的賭技,這種劣等的抽牌手法,想贏老頭還早個一百年哩。
「朱小姐不是靠賭術贏得家產。」老管家笑咪咪。
「那是憑什麼?」
「大少爺,關於這個,請你親自去詢問老爺吧。」他是下人,不方便多嘴。
「隨便那老頭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懶得管。」范克謙對於范家的財產本來就不看重,他自己能賺的遠遠勝過那些,只是本以為出現一個讓他覺得有趣的「賭後」,結果他失望了。
「大少爺是懶得管,不過其他少爺就一定會管。」而且是反應激動的管。
「這種事,與我無關。」范克謙啜著咖啡,視線從她身上挪開,恢復無視她的冷淡。
「朱小姐,你不要怕,我們家裡只有大少爺最難相處,其他少爺們個性都沒這麼糟。」最糟的都見過了,其他的幾個雖然會對她繼承范家一半財產急得跳腳,但至少他們比起范克謙而言都算好打發——無論他們有多少怨言,賭不贏老爺,誰也沒資格要老爺把讓渡財產這件事吞回肚子裡去。
這麼光明正大地在少爺面前說他最難相處沒關係嗎?
朱恩宥替老管家捏一把冷汗,但她的擔心似乎太多餘,老管家口中難相處的范克謙並沒有被自家員工的逾矩評論激出任何怒意。難道是他太專心看財經新聞,沒聽見老管家說的壞話?
「管家先生,我沒有在怕,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你家那位老爺的決定不等於我的決定,我沒有想拿范家任何一毛錢,更別說是一半的財產。一開始我只是在說氣話,以為隨便說個數字,你家老爺就會從病床上跳起來說:『一百萬?!你去搶銀行好了!』然後把我趕出去,誰知道他的反應會是這樣,我事後一直一直一直想跟他說清楚,可是他……」
可是那個老人哇哇大哭,哭得好像她欺負他似的。拜託,想哭的人是她好不好……
「朱小姐,你為什麼要抗拒老爺的好意呢?你恐怕不知道所謂范家一半家產價值是多少吧?它可以讓你下半輩子不用工作,每天醒來只負責煩惱怎麼花錢花錢花錢,換做是任何人都會很羨慕你,你只要點個頭,錢就入袋,這種機會人生裡不會有第二次,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吧!」老爺第二個命令,要他說服朱恩宥打從心裡接受一半范家家產。
「那又不是我的錢!」朱恩宥沒辦法像老管家說的,這麼輕鬆地接收龐大的不義之財。
「你點頭,就是你的錢。」
「我受不了你們這些不聽人說話的傢伙!比起拿到范家家產,我只希望你家老爺以後都不要再來煩我,這樣就夠了!你去跟你家老爺說,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吧?而且還能讓他省下一大筆錢給子孫們下半輩子過你說的那種好日子。」朱恩宥將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裡,最後一口奶茶喝光,這樣總沒有浪費食物之嫌了。她從舒服的沙發裡站起來,「我可以走了吧?」
「朱小姐,你真的是個好可愛的女孩子,真不枉費老爺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尋找你,我很高興接下來要伺候的是你這麼好的主人。」
好、好熟悉的表情……這個老管家和那位頭腦有問題的老爺根本就是同一種層級的人種——無視她的拒絕,一意孤行哇啦哇啦說著話。
朱恩宥一點都不想再留在這裡,她只想趕快逃回她的小窩,雖然那個窩的總面積連這裡客廳三分之一大小都不到,但至少小窩是正常人居住之地,這裡都是好難溝通的火星人!
「告辭了,謝謝不聯絡……」快逃快逃……
「不會吧?!爺爺腦筋出問題了嗎?!他要把一半財產給陌生人?!是他在外面偷生的雜種嗎?!」樓梯方向又傳來狂奔下樓的雜沓腳步聲,還不只一個人,激動的跑步聲彰顯出那群人有多想衝下來砍人。
「還是他被野女人拐騙?!」那個老糊塗!
「不能讓爺爺這樣胡搞瞎搞!聽說那個貪心的女人還在樓下等律師來跟她簽合約,別讓她跑掉——」
麻煩來了。
朱恩宥很後悔自己跑得不夠快,也後悔自己對食物的節儉習慣讓她坐下來多待十幾分鐘,導致她現在被一群怒氣沖沖的范家少爺小姐團團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她這個「貪婪」的女人。
「就是你嗎?!」
「你真敢,一開口就要一半財產?!」
「你用什麼手段欺騙我爺爺?!美色嗎?長得也不怎麼樣呀!」
你一言我一語,連珠炮似地轟擊她,把她轟成蜜蜂窩,全身都是洞。
「各位少爺、小姐,請冷靜下來。」老管家挺身保護她,頗有「想動她,先過我這關」的好氣勢。「你們有任何疑問,應該去向老爺反應,甚至是用本領讓老爺心服口服,而不是找朱小姐出氣。」
老管家一句話,讓大家閉上嘴。
在范家,想達到什麼目的,只要賭得贏,沒有任何事辦不到。今天范家老太爺要把家產拱手讓人,要阻止他也很容易,衝上樓去和范老太爺賭一把,賭贏就可以指著老太爺鼻子大吼「不准」,賭輸的話就自己摸摸鼻子,看別人抱走自家大筆大筆財產。
這群少爺小姐的賭術都是老太爺傳授,青出於藍,但爐火不夠純青,還無法更勝於藍,簡單來說——他們沒半個賭得贏老太爺。
只有一個人除外。
不過那個唯一除外的人剛剛已經表明他懶得管。
「朱小姐,你也一樣。」老管家將話鋒轉到她身上。
「咦?」
「范家的規矩你可能不知道,容我多嘴為你做個介紹。」老管家一臉「很抱歉這麼晚才告訴你」,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恭敬地遞給她。
朱恩宥遲疑地接過,翻開第一頁——
范氏家規——
第一條,對主人忠誠。
第二條,主人的話是聖旨。
第三條,絕不違逆土人下達的任何命令,並且誓死完成。
第四條,賭贏,以上無視。
「……這是什麼鬼東西?」前三條很容易理解,也合情合理,但第四條是什麼意思?
「家規。很一般的家規,有疑問嗎?」
「這條。」她指著第四條。
「我舉個實例,你就會懂了。」老管家走向眾少爺,深深一鞠躬。「少爺,要一杯咖啡嗎?」
「要。」
他問完,少爺們答完,五六隻手同時伸向桌面上那副沒收起的撲克牌,各自抄起一張牌,老管家年紀最大,但靈活的動作不輸給年輕少爺們,電光石火之間,最大的黑桃K由老管家翻開,少爺們發出一陣哀號。
「像這種時候,我賭贏了,倒咖啡這種事,就可以請少爺們自己去廚房泡,而且——還可以請少爺倒一杯來給我喝。」老管家貼心地補充。
「賭、賭贏就可以無法無天?」朱恩宥說出她看見的事實。
「朱小姐真聰明。」一點就通。「因為范家是賭徒世家,所以一切都是以賭來決定輸贏。」
「可是這種家規跟我沒有關係呀……」她馬上就會離開這個怪地方,什麼家規什麼輸贏,她都不需要知道。
「當然有關係呀。」老管家笑得眼角的皺紋全深深陷了下去。「你希望老爺收回給你一半范家財產的決定,賭贏他,自然就可以如願;還有,你希望現在就踏出范家大門,賭贏我,我會派車送你回去你的小公寓,賭輸的話就要麻煩你留在這裡吃晚飯囉。現在,你要跟我賭了嗎?」
「咦?」
朱恩宥,從這一天開始,就沒有踏出過范家的大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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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方塊三,決定了她慘敗的命運。
朱恩宥懊惱地趴在整套的蠶絲被單組上,這間客房也是她小公寓兩倍以上的面積,但是一點也沒有她小公寓的溫馨舒適。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怪事?」埋在枕頭裡,她低低呻吟。
她不知道原來一直有人在尋找她,一找還找了十幾年。
在她父母自殺身亡之後,她以為自己只剩下孤單一個而已,當范老太爺派來的人到她公司找她時,她很驚訝。
當初父親因為沉迷賭博,賭到工作事業全都一敗塗地,最後帶著家人走上絕路,帶著媽媽和她,一塊燒炭自殺。
只有她被救活……
她到今天才知道,范老太爺就是當年和父親豪賭並且大獲全勝的那個人,這件事還是由他親口告訴她。他一直很內疚,所以在找她,想彌補他做的錯事,甚至還把龐大家產分一半給她也不皺眉。
他覺得是他害她變成孤兒,他虧欠她,還都還不清。
可是她……
朱恩宥緩緩從枕頭間抬起頭,床實在是太軟,她睡不習慣,翻來覆去,就算閉上眼,精神還是很好。
樓下大廳掛著的古老吊鐘發出沉亮噹噹聲,隱約傳到房間裡來,朱恩宥忍不住從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