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恩喘著氣,垂下了舉槍的手,只覺全身冒汗。
他放下珍妮,讓她坐在那張大皮椅上,要求她繼續閉著眼也捂著耳,才上前檢查那傢伙。
正當他蹲下身,試圖將那傢伙翻過身來時,忽然聞到一股焦味。
他心頭一驚,正要舉槍,手中的槍已經被一腳踢飛。
「別動,你敢動一下,老子立刻宰了你!」
他感覺後頸一涼,回首只看見那被他用酒瓶砸中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他渾身上下都有著灼燒,頭髮和衣服都被燒焦,但這傢伙雖然狼狽,持斧的右手可一點也沒顫抖。
「他媽的,臭小子!」見他抬頭,男人憤怒的抬腳踹了他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上,「叫你別動你聽不懂嗎?」
他踢他一腳不夠出氣,見他倒地,接二連三的猛踹他受傷的腰腹,「我教你厲害!我讓你放火!我操你媽的——」
肯恩假裝疼痛,縮這腰腹,同時伸手抓住身後那怪物落在地上的斧頭木柄,正當那傢伙舉起斧頭,要朝他揮砍下來時,那連串咒罵突然被一記悶響打斷。
肯恩一愣,抬眼只見那傢伙臉色漲紅,雙目暴睜,他搖搖晃晃的轉身,另一記悶響再次傳來。
這一次,男人再站不住,口吐白沫、雙眼翻白的摔倒在地,而他身後,站著一個雙手緊抓著斧頭,披頭散髮、氣喘吁吁的小女人。
「我說過我能幫得上忙。」那嬌小的女人抬起眼,看著他微笑。
他無法置信的瞪著她,不敢相信她會出現在這裡,她看起來很鎮定,但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她臉色蒼白、雙手微顫,就連笑容也是擠出來的。
「你哪來的斧頭? 你跑回來做什麼?」他站了起來,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你在那老電梯外面打昏了一個,斧頭還在地上。」她撥著自己散亂的黑髮,將它掠到耳後,看著他說:「塔樓著火了,我有不好的預見靈視,我看見你在爆炸之中,然後這個傢伙在圖書室踢你,所以我讓瑪麗先搭那古董電梯下去,抓了斧頭折回,跟著我就聽到了槍聲——」
「那是我放的火。」他好氣又好笑的告訴她。
「咦?」她眨了眨眼。「是嗎?」
「我得破壞熱感應攝影,他們才不會追蹤到你們。」
可楠聞言,一時間有些窘,不禁再次碎念了起來:「抱歉,我不知道,我說過我的感應能力是半吊子,我只是想幫忙,我殺死他了嗎?」
因為尷尬,她轉而看向那倒地的男人,有些忐忑不安的說:「我不想殺死他,我拿斧頭後面敲的,但也許我沒來得及轉過來,我還以為敲他一下腦袋他就會暈倒了,電視小說都這樣演的,他的頭斷了嗎?我希望沒有,我從來沒有——」
過度的亢奮與緊張讓她念個不停,只見他以拇指撫著她濕潤的唇瓣,啞聲道。
「謝謝你。」
這一句道謝,讓她喉頭一哽,莫名紅了眼眶,悄聲說:「我還以為我會來不及……」
聞言,肯恩只覺喉緊心熱, 他能清楚看見她眼裡的情意,看就在這時,他和她同時聽見奇怪的電子聲。
「那是什麼聲音?」她眨著大眼,愣愣的問。
他回頭,看見那個倒地男人的左眼隔著眼皮,間斷閃著紅光,那規律的聲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我看見你在爆炸之中……
她剛剛說過,才說過。
他以為是他丟的那幾瓶酒精炸彈,但那不是,那些都是他丟出去的,沒在他身邊爆炸,不祥的預感升起,他想也沒想,抓著懷裡的女人就往陽台跑,中間一手撈起仍乖乖坐在大皮椅上的小女孩,一腳踹開了陽台的落地玻璃門,抓著一大一小衝了出去。
幾乎在同時,一股可怕的力道從後而來,將三人推上了半空。
一切都是如此安靜無聲而緩慢,就像是電影被刻意放慢了動作。
他盡力將她們倆拉到身前,護在懷裡,但他右側的腰腹受了傷,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但她仍從他指間滑出,他可以看見她烏黑大眼裡的驚恐與恐懼,爆閃而出的火光映照著她蒼白的小臉,破碎玻璃劃破了她的手指,書本從她臉旁飛過,書桌上的檯燈、紙鎮、砂石——
橘紅色的火焰舔舐吞吃著她烏黑柔順的發,她的衣裙——
下一瞬,她從他手中飛了出去。
爆炸的巨響,直到這時才轟然衝進耳裡,她與他被彈到了不同的方向,從二樓的圖書室被炸到了一樓室外的花園中,他在半空中將全身蜷在一起,把珍妮護在懷中,盡力吸收落地的衝擊,但即便知道如何卸去那衝擊的力道,他仍覺得自己像是被某個可惡的巨人狠狠抓起來,再用力摔到水泥地上。
落地的那一瞬,他知道他的肋骨斷了,他還撞到了頭,他不覺得痛,他的痛永遠都慢了半拍才會來,但他沒有辦法好好呼吸。
爆炸的火舌沖天,照亮了夜空。
懷裡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看著他,他檢查她的身體與呼吸,她很好,他鬆開那孩子,指著遠方,開口。
「跑……」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女孩懂了,轉身邁開小腿,跑了起來,遠離他。
他艱難的翻過身,轉身試圖去尋找那個女人。
她被彈飛到了花園的另一頭,她很幸運,先摔到樹叢上,才滾落草地,樹叢吸收減緩了她摔落的力道,讓她沒受到太多的傷害,但她仍是受傷了,他看得出來,她痛苦的爬了起來,他看見她臉上有血,沖天的火光中,她烏黑的瞳眸裡,映照著他的臉,因為看見他而鬆了口氣。
他看見她張開嘴,吐出了他的名字。
肯恩。
他聽不見,但他看到了。
他看見她踉蹌的試圖朝他走來。
「趴下——別過來——」
他奮力張嘴大喊,另一個獵人,那個巨人的眼裡也有炸彈,那顆炸彈會被波及跟著爆炸的,,但她聽不見,他知道她聽不見,她的聽力和他一樣,被那瘋狂的爆炸聲充滿,他想起身,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他的腳無法站穩。
他為她感到害怕,恐懼讓他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站了起來,但另一波爆炸又來,衝擊波將她再次推倒,他幾乎在同時也被那衝擊波和那堆炸開的石塊撞倒在地,然後眼睜睜看著一塊棒球大小的碎石擊中了她的額角。
這一次,她趴倒在地,沒有再起來。
他想要起來,想要去查看她,他搖搖晃晃的再次爬了起來,但他的視線模糊不清,他的身體不受控制,他甚至無法抬起他的手,沒有辦法維持呼吸。
就在這時,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當它落地,一個衣著光鮮,雙手戴著白手套的男人走了出來,出現在火光之中,男人面無表情的舉起持槍的手,對著他開了一槍。
肯恩無法控制的往後退了一步,跪倒在地,感覺左肩被開了一個洞,鮮血泉湧而出。
男人走到她面前,對著昏迷的她微笑。
他不喜歡那傢伙對她微笑的模樣,他不喜歡那男人伸手觸碰她,他意識不清的奮力再站了起來。
「別碰她——」他憤怒的說。
男人抬起頭,將手平舉再給他一槍,他試圖側身,但子彈還是擊中了他的右胸,這讓他整個人再一震,往後癱倒在地上。
這一槍,讓他失血更多,奪走了他剩下的空氣,也幾乎奪走了他所有的意識。
火焰在他眼前燃燒,他想爬起來,身體卻不再聽任他使喚。
恍惚中,他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嘿,這傢伙是我的,他殺死了我的獵人,我已經付錢標下他了。」
「你可以再找一個。」男人冷酷的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銀盒,取出一張卡片仍給了他,然後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你要這女人做什麼?她一點用也沒有,她不可能成為獵人。」
「她當然有,她很有趣,我不需要她當獵人,我還有其他的,我要她當我的女人。」
不——
他想要抗議,想要將她從那男人手中奪回,但他動彈不得。
靜。
一切都好安靜。
前方鋪著真絲桌巾的小桌上,放著三層的下午茶點,還有兩杯紅茶。
紅茶冒著裊裊的白煙。
然後,鋼琴聲響了起來。
給愛麗絲。
她認得這首鋼琴曲,因為她家附近的垃圾車會播放這首音樂。
陽光從高窗上灑落,穿透白色的蕾絲窗簾,鋼琴乾淨的琴音緩緩迴盪一室。
她可以看見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
眼前的事物,精緻而美麗,她能看見她的右手擱在桌上,手上還戴著非常精緻漂亮,長到手肘的蕾絲白手套。
冷。
她覺得有點冷。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困惑,無法分辨自己人在哪裡,她試圖要查看週遭,然後才赫然發現,她沒有辦法轉頭。
非但無法轉頭,也不能低頭。
驚慌瞬間擭住了她,她想抬手,卻無法動手,想起身也無法起身,她張嘴想尖叫,但就連張嘴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