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傳說中,天山頂處有座雪峰,裡頭藏有四把劍——集靈劍、集醒劍、集峭劍、集情劍。冶煉者「天山怪佬」陸風雲功夫絕頂,卻一心煉劍。據聞怪佬為了冶煉畢生最極之劍,甚至不惜以血餵劍,以成其劍魂。
一尋藥者偶在山洞見此四劍,排排插地半身,冰牆上十一個大字——「武功不高,緣分不夠者,不得。」尋藥者不信,伸手欲取,卻屢拔不能。
尋藥者大奇,下山,一下便將四劍存在,大大地傳揚出去。
據稱此四劍極具靈性,會自尋主人——或許與陸風雲以血餵劍之事相關。四劍一出,江湖頓起動盪,每個習武者,尤其是練劍俠客,無一不把上天山取劍之事,當成畢生成就之最高試驗。
然而,四劍現世十五載,曾一窺四劍真貌之劍客卻寥寥無幾;一來是天山雪洞陡峭難尋,二來是無人願意承認進過雪洞,卻鎩羽而歸。
但在南宋初時,四名俠客卻陸續從天山帶下了集靈、集醒、集峭、集情四劍,同時也開啟了一段名劍、與人心慾望交纏的浪漫傳奇……
第一章
「娘,我不要走……娘,救救我……啊!」
一聲尖喊,花戀葉神情驚恐地自臥榻上坐起,一雙美目瞪視頂上以上等檀木框成的床欞,直過半晌,急促的呼吸才終於緩和下來。
又作了那個夢了……
雪白的長腿一橫,花戀葉跨下臥榻,走至幾邊幫自己斟了杯水潤喉。
候在門外的小婢桂枝,聽聞房內聲響,趕忙開門進來。
「戀葉姑娘,昨晚睡得好麼?」桂枝一邊說話,邊推開睡前關起的窗門,金燦陽光隨即將盤踞在房裡的陰暗一掃而光。
戀葉瞇起一雙鳳眼注視窗外藍天,似無感於一旁桂枝著迷的表情。
戀葉姑娘真的好美……桂枝陶醉地歎了口氣,一雙眼留戀地注視戀葉雪白的衣角,還有被陽光照得瑩瑩發亮的美肌。沐浴在陽光底下的花戀葉,就像朵將綻未綻的含苞玫瑰,眉宇間帶著點輕愁,好像仍未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太陽這麼大,什麼時候了?」
「巳時一刻。」桂枝邊收攏床邊紗簾邊答。「對了,教曲的嬤嬤已經在琴房候著,戀葉姑娘待會兒過去?」
還有個教曲的嬤嬤——單聽小婢問話,再看眼前這間以錦織、上等細木堆砌而成的奢華閨房,不知情的人,定以為戀葉是哪戶豪門的閨女,但錯了,此處名叫「倚紅閣」,不過是蘇州城中數一數二的花樓妓院。而戀葉,則是閣裡一名將滿十六,還未掛牌接客的琵琶女。
所謂「琵琶女」,負責在花樓裡彈琴唱曲、賣笑,暫不必賣身的藝娘。
「幫我跟嬤嬤說我不舒服,不去了。」話聲一落,戀葉身一轉,一忽兒就轉進了房底衣箱面前。
桂枝一見戀葉拿在手上的灰藍男衫,臉色一白。「戀葉姑娘,您又想偷跑出去!不行的!萬一被鴇嬤嬤知道,桂枝會被打死的!」
「笨蛋!」戀葉回眸一啐,將挽住她手不讓她更衣的桂枝拂開,自顧自地寬衣解帶。「反正這會鴇嬤她們也還沒醒,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這會兒人是在街上,還是在床上?」
「問題是鴇嬤嬤昨兒個有交代,要您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到琴房跟教曲嬤嬤她……」
「小桂。」戀葉截住桂枝話尾,轉身用著一雙晶亮大眼睇看她。彷彿像吸飽陽光的花蕾,戀葉一掃起床當時的遲緩倦怠,眉宇間盈滿桂枝平日常見的慧黠神氣。
戀葉將臉湊近。「你說,在你心底,到底是我的快樂重要,還是鴇嬤她的交代重要?」
「我我我……」一與戀葉水亮眼瞳相對,桂枝手腳便一陣酸麻,整個心像被擰緊了似的,甜甜地疼著。
戀葉甜甜一笑,一雙嫩白藕臂親匿地搭在桂枝肩上。
「戀葉姑娘的快樂重要。」一見她的笑容,再加上她的舉動,桂枝登時被迷得暈頭轉向,再次掉進戀葉織就的陷阱。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戀葉向來極懂猜人心思。十五歲那年,鴇嬤派了小戀葉一歲的桂枝來伺候她時,戀葉即能從桂枝瞠目結舌的反應中,瞧出她對自己的喜歡與崇拜。自此之後,凡每次戀葉想做些違反花樓規矩的事,她便會看準這一點,誘使桂枝幫忙。
「我的好小桂,我就知你最疼我……」邊說,戀葉還湊臉在桂枝頰上香了記。被她這麼一親,桂枝活似遇著水的泥偶,全身再也使不出力。
目的得逞,戀葉掩唇竊笑。趁桂枝猶仍心蕩神馳,她以飛快的速度更衣綁發。當她手腳俐落地攀上窗邊大樹,正要往街邊那側溜時,一臉呆愣的桂枝終於回過神來。
「戀葉姑娘……」桂枝伏在窗邊提醒道:「一個時辰,不不,頂多半個時辰,您可一定要回來啊!」
「放一百個心!」安坐於樹梢上的戀葉有如離巢的鳥兒般自在,她朝桂枝拋了記飛吻,後身一轉,飛也似地消失在樹的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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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我的紙鳶……」
一名額發剃光,頂上一撮薄發紮成沖天炮頭的小兒,立在樹邊嚎啕大哭。方纔他攜了一隻紙鳶在街上玩,卻被幾名年紀比他大的惡童強行取走。好不容易捱到惡童要還他紙鳶,怎知惡童手一鬆,紙鳶咻地便往天上飛去。
小兒沿路追趕,沒想到待追上紙鳶,卻發現它竟卡在高處的枝頭上。
見小兒哭得可憐,好心的路人借來竹竿欲勾,但忙了半天,紙鳶仍牢牢掛在枝頭上,動也不動。
「小傢伙,我看算了,不過是個紙鳶麼!」路人勸著。
小兒跺腳大怒。「不行!那紙鳶是我爹自京裡買來的,城裡再也找不到其他一模樣的……」
「你不要也不成吶……」路人碎碎念地走遠,只留下小兒傷心地望著樹枝上的紙鳶啜泣。
「我的紙鳶……」
「小兄弟。」一名穿著灰布粗袍、面貌儒雅的年輕男子踱至小兒身邊。
小兒噙著眼淚回視他,瞧男子笑容可掬,怯怯地開口:「你叫我?」
「是啊。」蘭青看著小兒微微一笑。「我剛在旁聽了會兒,你是想取下紙鳶是麼?」
小兒用力點頭,不過一想到曬衣的竹竿也勾不到他的紙鳶,豆大淚滴再度凝滿他眼眶。「那是我爹送我的……」
「別哭了。」蘭青拍拍小兒肩膀,拉著他往路邊站。「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幫你取下。」
話方說完,只見一抹灰色身影如鴿般躍向矮枝,後再一個縱身,蘭青手指已然碰到紙鳶竹骨。
小兒不可置信地揉著雙眼,心想是不是自己眼睛有問題——他還真是頭回見到有人可以像鳥一樣,啪啪啪地就往樹枝上飛。
瞧見此景的,還有距離蘭青約一巷子遠的花戀葉。這會她正歪身靠在牆邊舐著手裡的蜜餞,一見蘭青飛到枝頭上,她捏在指尖的糖漬蜜棗登時落下。
這人是何方神聖瞧他的姿態,根本就是飛鳥轉世!戀葉耐不住好奇地走來一探。
這會兒蘭青已安穩落地,正將紙鳶遞到忘了嚎哭的小兒面前。
「謝謝大哥哥。」小兒興奮地抓緊失而復得的紙鳶,一雙濕紅的黑瞳崇拜地望著蘭青。「大哥哥剛才使的是什麼功夫,看起來神氣極了,可以教教我麼?」
「我教你?不行。」蘭青說完,隨即轉身踱回他擺在街旁的油車子。
直到這時小兒才發現,原來方才幫他取下紙鳶的大英雄,竟然是名賣油郎。
「為什麼不行?」小兒不死心追問。
「你也瞧見了,我不過是名賣油的小販,你想我怎麼會有時間教你功夫?」
「不不不,我不用學別的功夫,我只要學大哥哥您剛才使的那招數……」小兒一臉冀求地望著蘭青。「這樣以後大寶他們再欺負我,我就可以飛到上頭躲過他們了!」
「這更難。」蘭青搖頭。「一般來說,輕功是所有功夫裡最難的一項,你要練到能輕鬆上樹,得從最基本的馬步學起,馬步穩了之後是練拳,拳法熟了之後再背誦內功心法——再來才是練輕功,大約十年吧。如果你認為你捱得了這種苦,我倒是可以介紹你到練武的師父那學藝。」
小兒一聽得花這麼久時間,眼中的熱切倏地消失不見。「真的不能只學輕功?」
「不能。」
和小兒的表情一樣,伏在牆後偷聽的戀葉也是一臉失望。方才聽小兒提議,她腦子裡也跟著轉出一幅美妙圖案——她若學會了輕功,今後要從花樓溜到街上玩兒,只消一躍便能離開,但蘭青一句話把她美夢打碎。
「還想學麼?」蘭青瞅著小兒問道。
也不是在問她,但偷聽的戀葉也跟著小兒一塊搖頭。
花十年光陰學輕功,她腦袋又不是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