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哼!最好我有那麼多氣好生,如果妳每回擅作主張,我都要生氣,只怕我早就給氣死了!」段子訓諷刺她。
「咦?」秦晴意外地眨眨眼。
他的意思是──他不生氣嗎?
他臉色雖然很不太好看,但他確實沒有大聲罵人,秦晴不覺感到驚訝。
她詫異的表情,讓段子訓很是尷尬。「那樣看著我做什麼?是不是還要我趕妳出去!」
見他又開始罵人,可見是恢復正常了,秦晴奇異地安下心來。
「沒有。」秦晴搖搖頭,露齒一笑。
那笑容純真又可愛,讓段子訓瞧得愣怔了好一會兒。
「啊!粥還熱著,請二殿下趁熱吃吧。」秦晴兩手捧起一旁的粥碗,恭敬地端到他面前。
「誰要吃──那是什麼?」段子訓斜眼瞄去,忽然頓住,兩眼直瞪著她的手。
「什麼?」秦晴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手,看見先前搬運小炭爐時,不小心被燙傷的紅腫。
大塊腫脹的燙傷痕跡,映在白皙的皮膚上,看起來特別顯眼。
「啊,您是問這個?」她眨眨眼,臉上的表情很是詫異。
他……可是在關心她?
「廢話!不然我問的是什麼?」段子訓不耐地低吼,臉上有著隱隱的臊紅。
「這是搬這個小炭爐時,不小心給燙著的。」秦晴照實回答。
「誰教妳去搬?外頭那麼多人,妳不會找個人幫妳嗎?笨死了!」他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
其實她笨得燙著自己,是她的事,但他就是氣,還氣到想狠狠痛罵她一頓,才感到痛快。
其實,她有沒有燙著自己,似乎沒礙著對面那位皇子……
不過見他那麼生氣,秦晴只得好脾氣地,為自己的笨拙向他道歉。「對不住,是我不小心。」
「哼!」段子訓憤然扭過頭,不想理會她這笨蛋。
「既然我都辛苦把炭爐搬來了,就請二殿下把粥喝了吧?」秦晴再次捧高熱粥獻上。
段子訓仍處於憤怒中,兩眼瞪著她,許久沒有任何動作。
他應該發怒,把粥打翻,趕她出去,就像趕走那些煩人的內侍和宮女一樣。
但不知怎的,看見她手上的紅腫,他的手竟不聽使喚,自作主張接過她手中的粥碗;更誇張的是,他把粥喝完了。
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中午喝了粥、吃了藥,一覺起來,確實舒坦多了,所以他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這回的肉粥,我有多熬一些時間,味道是不是好多了?」秦晴看他緩慢喝下粥,一臉期待地問。
為了讓他願意把粥吃完,她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和中午煮的一樣難吃。」雖然嘴裡這般惡毒說著,但他還是吃光了粥。
秦晴欣喜地接過空碗,換上滾熱的湯藥。
「藥很燙,我先吹涼。」她將湯藥熟練地倒入碗裡,然後小心吹涼。
這幾日她都衣不解帶照顧病倒的姑婆,已經很有經驗了。
段子訓定定的,看著她忙著吹涼藥湯的認真神情,詭異地沉默了;他微瞇著兩隻說不出是冷漠,還是懶得搭理的幽黑眼眸,一徑兒盯著她。
「呃,好……好了,湯藥已經涼了。」他……幹麼那樣盯著她?
秦晴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急忙將湯藥遞給他,結果差點打翻藥碗。
可更令秦晴驚訝的是,段子訓這回也不囉嗦,接過藥碗一口飲盡,然後還朝她伸出手。
「什麼?」秦晴眨眨眼,盯著那只上翻的手掌。
「糖飴呢?」他惡聲惡氣地討糖,活像她早該雙手奉上,卻玩忽職守。
「啊,在這裡……」秦晴趕緊解開隨身的小荷包,從裡頭取出她最喜愛的桂花糖飴──幸好她忙得沒時間將糖飴拿回房裡放。
不過──他中午不是還因為她拿糖餵他,而暴跳如雷嗎?這會兒為何又要糖?
「二殿下,桂花糖飴在這裡。」她取出糖詒放在掌心,讓他自行拿取,但對方卻動也不動地斜瞄她。
「放進我嘴裡。」段子訓像沒長手似的,張開嘴,要她服務到家。
秦晴沒心思去猜測他的詭譎善變是怎麼回事,直接聽命將糖飴放到他嘴裡。
反正她只要將他伺候得妥妥貼貼,讓疼愛她的姑婆在病榻上也能放心,那她就算不辱使命了。
順利讓段子訓喝了粥也服了藥,秦晴輕手輕腳地,收拾桌上的湯碗,準備端回御膳房裡。
段子訓含著糖飴,瞧她一副準備離開的態勢,忽然像不經意似的開口:「今日的粥……味道太淡,明日多調些味兒。」
聽他這麼說,秦晴睜大眼,詫異地看他半晌,興奮感才遲鈍地慢慢擴散開來。
他的意思是──
他明日還願意讓她來服侍他?!
太好了!姑婆一定很高興!
「嗯!我知道了,我會多加點味兒的。」秦晴眉眼彎彎,紅嫩的小嘴兒勾起,黑亮澄澈的眼珠子,透出強烈的歡欣。
段子訓瞧見了,不禁眼眸轉柔,一直故意裝出的傲慢面孔,也不由得放鬆了。
「我願意讓妳服侍,妳這麼開心?」他心裡不免有點好奇,她真如此關心他?
「嗯!因為我姑婆,最關心二殿下您了,如果您肯乖乖用膳吃藥,那我姑婆就很開心;我姑婆開心,我也就會開心。」她傻氣地笑著道。
段子訓聽完,臉上的笑陡然僵住。
原來她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秦嬤嬤!
這個笨丫頭,簡直是──
可惱!可恨!
*
那天的事,徹底惹惱了段子訓。
為了不讓秦晴好過,他把她喚到了跟前來,幾乎凡事都點名要她做。
「茶──」剛跟著師父練完武的段子訓,滿身大汗,口乾舌燥。
可他才開口,秦晴就已將沁涼的冰鎮酸梅湯送上。「二殿下請用酸梅湯。」
段子訓接過來,一口飲盡,解了口渴,隨手將杯子遞還,而她則極有默契地接下來,放到一旁。
段子訓覺得滿臉黏膩,只想立刻有條布巾可以擦臉。
「請用布巾。」一雙小手早拿著以井水浸濕、冰鎮過的布巾等候在一旁。
段子訓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閉上眼,等對方伺候。
秦晴熟練地拿著涼涼的濕布巾,沿著他的臉龐輕輕拂拭,除了擦去汗水,也拂去灰塵與躁熱。
段子訓舒暢地歎了口氣,他正在發育,這陣子長得很快,練完了武,立刻感到肚饑。「我要──」
話沒說完,秦晴已送上準備好的點心。
金銀酥卷、肉末燒餅、核桃酪、豆沙涼糕。
兩道鹹、兩道甜;兩道熱、兩道冷,全是他偏愛的。
饒是宮裡公認最難伺候的二皇子段子訓,也不禁滿意地勾起嘴角。
一開始,他只是想為難對方,想整得她手忙腳亂、哭爹喊娘。
可沒想到她年紀雖小,手腳卻利落得很;漸漸地,他習慣了她的存在,進而依賴起她,只是他自己毫無所覺。
待段子訓休息得差不多了,路公公才上前提醒他:「小主子,該上御書房讀書了,太傅正等著呢。」
「唔。」段子訓吞下最後一口點心,接過秦晴送上的濕布巾擦過手和嘴,便起身準備上御書房。
他雖打小備受嬌寵,卻沒因此變成只知享受的廢人;他自律甚嚴,對於練武和讀書這兩件事,從不荒廢。
「秦晴,妳跟我一起去,替我磨墨。」他頭也不回地命令。
「是。」主子有令,秦晴當然只能乖乖跟著上御書房,充當他的書僮。
可另一方面,她也能藉機跟著讀書習字,所以其實很高興。
本來是蓄意折磨的開端,卻演變為形影不離的朝夕相依。
日子一天天過去,連段子訓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對秦晴的依賴,已經到了無比強大的地步。
可就在他依賴日深之時,分別之日,卻到來了。
那是他們十二歲那年的事……
第2章(1)
「什麼?告老還鄉?」
已經十二歲,脫離孩童稚氣、身形逐漸拉長的段子訓,詫異地瞪大眼,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老婦。
「在宮裡待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走?」段子訓震驚不已。
他打小就是秦嬤嬤一手帶大的,除了親生的父母與手足外,與他最親近的人,就是她了;她突然說要走,他一時難以接受。
「落葉歸根呀,小主子。嬤嬤也捨不得離開,但嬤嬤年紀大了,長年病痛,行動又不便,已經無法好好伺候小主子,而且……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奴婢想回鄉終老。奴婢已好多年沒回去了,心裡實在思念得緊,請小主子成全……」
秦嬤嬤抹著淚,哽咽哀求,人老了就會思念故鄉,她也不例外。
望著老淚縱橫的秦嬤嬤,段子訓哀傷且不捨。
幼時,那個總追著他餵食,在他調皮搗蛋差點弄傷自己前抱住他,還有在他作惡夢的夜裡,拍哄他入睡的秦嬤嬤,曾幾何時,已這般頭髮花白,年邁體虛了?
她確實老了!段子訓無法否認。
秦嬤嬤對他而言,雖名為主僕,但實則像他的親人;親愛的嬤嬤如此懇求,段子訓絕不可能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