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第二天,她突然又出現了,只是一直哭……奴婢還勸她,您吉人自有天相,要她不必擔心……誰知晚膳時她就沒出現了,不過當時大家都很慌亂,也沒人特別留意,但第二日一早,她就不見了,只在您房裡的桌上,留了這麼張紙條……就是這個。」路公公顫巍巍地,自袋中取出收藏妥當的字條,交給了他。
段子訓拿起字條一看,上面只有數行秀氣的字。
我走了,對不住。
勿尋。秦晴
不可能!
那天在監牢裡,哭著說連陰曹地府,都要與他一同前去的傻女人,不可能留下這樣的紙條就拋下他。
這絕對不可能!
段子訓看著字條,腦中浮現幾十種可能性——包括這是有人冒秦晴之名,故意製造留書出走的假象。
但他可以欺騙別人,卻無法欺騙自己,在他眼前的,確確實實是秦晴的字沒有錯!
別人可以假冒她留書,但如何寫出和她一模一樣的字?
她是自己走的,就在他入獄時,偷偷摸摸地溜走,甚至等不及發現這其實是一場戲,就因為怕受牽連,而倉惶地逃離皇宮——他打開櫃子,發現賞賜給她的東西裡,笨重的暖裘皮草風衣都在,但金銀首飾之類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段子訓痛苦地閉上眼,心知再沒有比這更明白的證據,證明她確實是有預謀地逃出宮。因為,她只捲走輕便又值錢的東西。
段子訓沒想到,一場戲,不只引出一個內奸叛徒,也引出他以為肯為他而死的情人,那自私醜陋的一面。
諷刺!可笑!
他被捕入獄前,她還親口說愛他,還說為了永遠留在他身旁,她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騙子!虛偽!
那些甜言蜜語,全是禁不起考驗的大謊言。
他面色如土,全身僵直如石像,微微掀動的唇,只發出一個模糊的音,讓人聽不清楚。
「啊?您……您說什麼?」路公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背了,可他實在聽不清楚,只得抖著膽子再問。
「我說滾——」
突然爆出的大吼,把路公公跟班得跳起一丈高。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他轉身飛奔出去,一副若是逃得稍慢一點,就會被猛獸咬死的驚恐模樣。
爆發了!
二皇子多年未曾發作的怒火,又爆發了。
以往每回二皇子發脾氣,都有秦晴扛著、頂著,而今秦晴走了,誰來擔這個重責大任?
路公公不由得頭皮發麻。
*
「已經三天了。」
路公公與幾名宮女太監,杵在段子訓的房門前,愁眉相對。
「二殿下已把自己鎖在裡頭整整三日,不吃也不喝的,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連皇上、昀妃、太子——甚至趙小姐都來勸說了,但二殿下就是不予理會,我們人微言輕,能起得了什麼作用?」路公公說著說著,臉更苦了。
他們再不想想辦法,難不成,要讓二皇子把自己活活餓死在裡頭嗎?
「不如,讓我來試試吧!」
忽然,有個可愛的聲音道。
「咦?」這聲音有點陌生,不是他們這幾人的,但又有點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大夥兒轉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皖兒姑娘!」
「是啊,正是我。」凌皖兒笑瞇瞇地。「我來幫忙勸勸二皇子,說不定,他會聽我的。」
「啊?這……」大夥兒面面相覷,面露遲疑,很不看好她。
連二皇子的親爹娘來,他都不理了,還有誰拿他有辦法?
不過眼下是聊勝於無,有人敢進去勸他,總好過沒人去試啊。
說不準能成功,那可就謝天謝地了……
「瞧我的。」凌皖兒像不怕死一樣,走到猛獅所住的柵欄——呃,是房門前,舉起手敲了幾下。
「二殿下?二殿下,我是凌皖兒,我有話同您說,您快開門呀!」
裡頭沒人回答,只有杯子摔擊在門板上的巨大破裂聲。
他這幾日都是這樣,若不是還有力氣摔東西,只怕大家會擔心他已餓昏在裡頭了。
凌皖兒直覺往後跳開,撫著胸口道:「哇,怎麼這麼凶啊?」
「皖兒姑娘,我看您別試了,二殿下不會理會您的。」路公公大歎,已經絕望至極。
「先別放棄,我還有話沒說呢。」說完,凌皖兒再度上前,更加用力地擂門。
「二殿下,你快開門呀!我真的有事要告訴你!」
「滾開!」
裡頭傳來一聲大吼,路公公倏然眼神發亮,雖然段子訓語氣暴怒,但總好過不聲不吭呀。
「是很重要的事,是關於秦晴,其實她……」
第9章(2)
吵!
真的吵死了!
段子訓面色陰鬱地坐在唯一勉強堪稱完好的羅漢椅上,擰著眉,忍受外頭不時傳來的喊叫聲。
這三天以來,他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不吃不喝,也不睡覺。
他不是想自殺,而是在想一件事。
他思考時,需要安靜與專注,可偏偏不斷有人來干擾他,莫怪他要發怒。
第一天,他確實暴怒不已,發狂似的砸爛房裡所有東西,腦子裡還塞滿了背叛拋棄的憤怒,其他的,他什麼都無法去想。
第二天,憤怒的情緒退去一些,有些不同的聲音進入腦子裡,也讓他開始對整件事產生懷疑。
秦晴會不會,其實並沒有背叛他?
他思索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到了第三天,他不但懷疑,還幾乎能夠肯定,秦晴不是自願離開他的。
他不該懷疑她的!他太瞭解她了,秦晴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他,那個傻丫頭心裡只有他,裝不進別的東西。
一個平日對他盡心盡力、甚至願意陪他一起死的小丫頭,會在他危急之時拋下他,只為顧全自己?
他不信!
若說她平日對他百依百順、溫婉體貼,全是虛情假意,他是決計不信的。
段子訓倏地站起身,迫不及待想去查證這件事。
這時,又有加入叫喊的行列。
「二殿下?二殿下?」
他聽出這是自己大哥的女人——凌皖兒的聲音,但懶得理會,所以直接拿起掉落在一旁,裂了條大縫的茶杯,往房門上扔去,警告對方閉嘴。
沒想到她膽子忒大,竟然沒立刻逃走,還繼續在門外叫喊。
段子訓終於忍不住,惱火地吼著要她流開。
正常女人到了這地步,沒尖叫逃走,也該嚇哭了,但凌皖兒這女人,大概天生大膽,不知道什麼叫害怕,還繼續在門外叫喊。
段子訓瞇眼,死瞪著門板,咬牙握拳,不斷壓抑怒火。
別以為她是他家老大的女人,他就不敢動她,把他惹惱了,照樣教她好看!
直到那句話,透過門板傳進來:是很重要的事,是關於秦晴,其實她……
聽到秦晴的名字,段子訓倏然繃緊身子,側耳傾聽。
「她不是主動離宮的。」
聽到這句話,段子訓幾乎是立刻跳起來,直往門口沖。
「你方才說什麼?你再說一次!」他猛地拉開房門,語氣兇惡地質問站在門前的凌皖兒。
凌皖兒只聽到門裡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下一刻,對方卻突然拉開房門,把她嚇了一大跳。
「你把我嚇死了!」她拍著胸口抱怨。
「快說清楚!你為何說秦晴不是主動離宮的?」
他實在有夠沒禮貌,不過看在他是她喜歡男人的弟弟分上,又為愛受了大罪,也就不與他計較了。
凌皖兒告訴他:「因為秦晴來找過子讓。」
「找我大皇兄?」段子訓瞇起眼,露出懷疑的表情。「她去找我大皇兄做什麼?」
「秦晴她……」凌皖兒開始描述當時的經過。
「太子!」
當時凌皖兒與太子段子讓正走在迴廊上,忽然一句女子衝出來,撲跪在他們面前,把他們嚇了一跳。
「你是……我二皇弟房裡的人?」段子讓認出了她。
「是的!」秦晴壓抑想放聲大哭的衝動,顫抖地哀求:「奴婢秦晴,求太子您放了二殿下。二殿下絕不可能謀反叛變,他不是這種人啊!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求您放二殿下出來,查明清楚吧!」
秦晴想忍住淚,可實在禁不住,只要想到段子訓可能受到嚴厲的懲罰,甚至丟了性命,她就傷心得忍不住哭泣。
她哭得幾乎泣不成聲,讓凌皖兒瞧得也跟得傷心起來。
她一定很愛段子訓。她心想。
「不可能!我已經查明清楚,指使刺客來刺殺我的就是他,沒什麼好說的!」
段子讓將無情兄長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太子——」
「別再說了!你退下去,要不退下,我連你一併捉拿治罪。」段子讓不耐煩的喝斥她離開。
「好!晴兒願意下獄,請太子也將晴兒關入天牢吧,晴兒願意在牢裡頭服侍二皇子。」秦晴破涕為笑,欣喜地央求。
段子讓傻眼。
她自願到牢裡陪主子坐牢?
天底下哪有這麼傻的女人?
「荒謬!叛亂者在牢中,還妄想有奴僕服侍嗎?簡直是笑話!來人呀,把她給我拉走,別讓她在這兒礙眼!」
其實當時,段子讓心裡很感動,只是不能讓人瞧出他的心情,所以只能冷漠地一甩衣衫,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