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滾!」
驚天動地的狂暴怒吼,駭人地傳來。
「哎唷──」
隨著陶瓷碎裂的聲響,一聲淒慘的尖叫響起;一名可憐的小太監屁股被踹了一記,整個人從門裡飛出來,五體投地;他細嫩的臉皮平貼在地,像塊掛爐烤餅。
「不要緊吧?」等候在門外的宮女,連忙上前將他扶起。
「好……好可怕!我再也不要進去了!」年方十幾的小太監剛進宮沒幾年,被分配到這兒也才沒多久,沒想到卻遇上主子大發雷霆。
雖說主子的脾氣本來就不太好,還常拿臭臉或虎眼瞪人,但從不曾像今日這般狂怒;他嚇得眼鼻通紅,幾乎要放聲大哭,還發誓再也不進去了。
「看來主子這回,真的是氣得不輕,這可怎麼辦才好?」
大夥兒驚惶的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個對策,最後不約而同的,在那扇雕刻精緻的大門前,重歎口氣。
現下在那扇門內的,不是毒蛇猛獸,也不是什麼吃人的大老虎,而是大理國的二皇子──段子訓。
宮裡的人,沒人不知道二皇子是個脾氣暴烈、性格古怪,又難伺候的人。
只要是他瞧不順眼的,別想他容忍出現在眼前。
而今,他們這票太監宮女,正在他瞧不順眼的名單之中,也難怪每進去一個,就被轟出一個。
「該怎麼辦?究竟有誰能安撫主子的怒氣?」
「路公公,本來是有的,只是那個人……」
已經不在了。
沒了救星,大夥兒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門內那頭暴怒的猛虎。
眾人面面相覷,臉色更加愁苦了。
第1章(1)
十二年前
「滾!」
「小主子──哎唷!」內侍路公公和他方才端進去的湯碗,一起被扔了出來。
正在生病的小主子鬧脾氣,誰也拿他沒辦法。
「小主子,您這樣不吃東西也不喝藥,身子是不會好的。」他不死心,爬起來又朝裡面勸道。
「餓死算了,反正也沒人會理我!」咳咳咳……一使力大吼,他就咳得更厲害。
「小主子,您別激動呀!奴婢說過,昀妃和聖上不是不理您,而是昀妃才剛產下五皇子,身子都還沒復原,所以聖上才一直陪在她身旁……」
昀妃才剛生產,這時誰敢去打擾皇上?
「那秦嬤嬤呢?快教她過來!」除了自己的親爹娘,他只信賴、依賴這位打從他出生起,便悉心照顧他的嬤嬤。
「這……真的很不湊巧,秦嬤嬤也病著呢。」她方纔還想爬下床來服侍皇子,但根本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既然都病倒了,那就別理我,讓我病死算了!」
賭氣的怒吼傳來,幾位奴僕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怎麼辦。
「路公公。」這時,一道細細的稚嫩嗓音,自後頭傳來。
路公公轉頭一看,一名身穿淺藍棉布短襖,腦後紮著雙髻、面容白皙清秀的小女孩,出現了。「小晴兒,妳來這兒做什麼?」他詫異地看著對方。
他認得她,她是秦嬤嬤侄兒之女,名叫秦晴,今年還未滿七歲。
她打小沒了爹,去年又沒了娘,所以進宮投靠秦嬤嬤,跟著學些宮女的活兒;年紀小小,手腳卻很利落,性子又乖巧討喜。
「姑婆要我送熱粥與湯藥過來。」秦晴臉上堆著軟軟的、討人喜歡的甜笑。
「熱粥與湯藥?」路公公這才注意到,她小小的手上,穩穩地端著一隻擱著吃食與湯藥的托盤。
「是啊。姑婆雖臥病在床,但非常擔心小主子的身體,聽聞他不肯喝藥,所以特地要我為二殿下,送點熱粥和湯藥過來。」
「可是……」路公公萬分遲疑,這小秦晴,靈巧歸靈巧,但再靈巧也不過是個七歲不到的小女娃,秦嬤嬤怎會要她過來?萬一開罪了小主子,那可怎麼得了!
「路公公,不如就讓小晴兒試試吧。反正小主子也不肯讓咱們進去;秦嬤嬤是小晴兒的姑婆,說不準,小主子會賣秦嬤嬤的面子,讓小晴兒服侍他。」旁邊一位資深宮女勸道。
「這……好吧。」路公公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本來,實在不該讓這麼一個孩子,去服侍尊貴的二皇子的,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
「謝謝路公公。」秦晴可愛地朝路公公一笑,才端著對她而言還太大的托盤,一步一步,穩穩地朝暴怒的主子房間走去。
她跟在姑婆身旁將近一年,姑婆極疼愛她,教了她不少東西,但她一直沒什麼機會實際上陣;這回,要不是姑婆病得連床都下不了,也決計不敢讓她這個黃毛小丫頭,來服侍二皇子的。
「小主子──」走到門前,秦晴將托盤抵在胸前,騰出一隻手來敲門,但小手才剛拍上門板,沙啞、暴躁卻仍帶著稚氣的嘶啞咆哮,便從裡頭傳來。
「滾出去!」
「啊?」秦晴愣了下,小腦袋歪了歪,猶豫著該不該「聽從命令」。
不過想起姑婆的叮囑,她心裡雖有點怕,但還是堅定地將小手按在門板上,一吸氣,然後用力推開。「小主子,我替您送熱粥和湯藥來了喔。」
她當作沒看見床榻上那雙,幾乎要將她瞪穿的恐怖目光,逕自將手上端著的大托盤,擱到圓几上。
「妳是誰?誰教妳來的?妳是聾子嗎?我教妳滾,妳聽不懂嗎?!」一個年約七、八歲的俊秀男孩,半臥在床榻上,背靠雕著精美花紋的床板。
他那雙噴火的眼眸,像要殺人似的,惡狠狠地直瞪著她。
這凶蠻的語氣,哪裡像個尋常的七歲孩子?
不用說,秦晴也知道,他便是大理皇宮內,呼風喚雨、地位崇高的二皇子──段子訓。
秦晴沒被人如此對待過,心裡當然會怕,不過她不讓自己露出害怕的樣子。
她不能就這麼逃出去。
秦晴嚥下驚慌,假裝沒看見對方一副要撕碎她的狠戾,仍好聲好氣地道:「啟稟小主子,我叫秦晴,是姑婆要我來服侍小主子喝粥和吃藥的。只要小主子您喝下熱粥和湯藥,我就會出去了。」
「不許喊我小主子!」她對自己的稱謂,讓段子訓嗤之以鼻。
稱他為「小」主子,她以為自個兒又有多大?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
「是,那請二殿下喝粥吃藥。」秦晴從善如流,立即柔順改口。
「我吃不吃粥、喝不喝藥,需要妳來管嗎?給我滾出去!」段子訓指著房門的方向命令。
「但是我姑婆說,一定得請二殿下喝下熱粥和湯藥才行,我不能不聽姑婆的吩咐。」秦晴眨巴著圓圓的大眼,眼神透出為難。
她記著姑婆的請托,半點也不敢輕忽,但──他卻不肯吃藥……
她為何滿嘴的姑婆……段子訓擰著眉,不耐煩地質問:「妳姑婆是誰?」
「我姑婆就是秦嬤嬤呀。」秦晴微笑回答。
「原來是秦嬤嬤……」聽見是自己打小信賴的秦嬤嬤,段子訓的臉色稍霽,但心裡還是很不高興。
「她自己都病得下不了床了,還管我的事做什麼?我──咳咳!我不想吃藥,就是不想吃藥,妳端出去!」段子訓一面罵、一面咳,弄到滿臉通紅。
「瞧!您就是不喝藥,才會咳得這麼厲害,您一定得乖乖喝藥才行。」秦晴把他當成三歲孩子哄。
「我就是不喝,妳能拿我怎樣!」覺得她太囉嗦,他瞪著她,不耐煩地吼。
秦晴看著任性蠻拗的段子訓,絞扭小手,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但她的責任感提醒她,自己對姑婆承諾過,一定得做到才行。
沒有把事情做好,她不能離開。
秦晴咬咬柔嫩唇瓣,垂下頭、搖晃小腦袋。「不行……」她細若蚊蚋地低喃。
「什麼不行?」段子訓耳尖,聽見了她蚊子般細小的聲音。
「我答應過姑婆,一定要服侍二殿下您喝粥吃藥才行;如果您不肯喝粥吃藥,那秦晴就不能離開。」她苦著臉,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妳──」段子訓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著她的鼻子。「妳威脅我?!」
瞧這小丫頭溫順呆蠢,他原以為她是個泥塑人偶,沒想到她竟敢威脅他!
「秦晴沒有威脅二殿下呀……」秦晴猛搖頭,臉色看起來很慌張。「秦晴只是遵從姑婆的指示,在這裡等候二殿下喝粥服藥罷了,怎敢威脅二殿下?」
「妳方纔那些話就是威脅!」段子訓氣乎乎地瞪著她,惱她膽大包天。
「我……我沒有……我只是說,二殿下沒喝藥,我就不能離開……」
秦晴惶恐地站在一旁,看起來確實乖順得很,還壓根瞧不出半點威脅性,但段子訓就是瞧她不順眼,故意賴定她威脅自己。
「好!妳愛等,那妳便等,我不喝粥吃藥就是不喝粥吃藥!咳咳咳……」段子訓倒頭臥回鋪上,捲起錦被蒙頭就睡,不理會對方。
她愛等就等吧,他要睡他的大頭覺,隨她高興等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