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一如往常地在頂樓停下,他步出電梯,獨自一人在長廊上走著,壁上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好長,他的步伐踏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步都迴盪著清冷的踅音。
今晚宴席散了之後,父親將一張寫有淺野詩織電話的紙條塞到他的手中,並囑咐他:「找機會約詩織去吃飯,彼此多熟悉熟悉,培養感情。我和淺野悟已經有了默契,依我看,你們的事就這麼定了吧!」
當時,他目光震驚。
「爸,我不想娶她!」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父親的臉上雖帶著笑,但目光卻驟然轉冷,定定地望著他許久,然後慢慢開口:「你以為我要你和淺野詩織結婚,為的是什麼?」
「為了郎氏──」
郎東進吼了出來,「我是為了你!你懂不懂?現在你是郎邑的總經理,但你只是在為人作嫁!將來這一切全都屬於世睿,你以為到了那時候,郎邑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嗎?你要知道,在這個社會上,人脈遠比實力更重要!如果你和淺野詩織結婚,有了淺野集團的撐腰,將來即使我不在了,世睿也會看在與淺野集團的合作關係上,不至於太過為難你,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
在世祺小的時候,他從沒好好抱抱他,或者摸摸他的頭,給他一句稱讚。他喜歡這個兒子,他覺得世祺比世教更像他!但是,礙於妻子,他無法給他太多父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在郎家的權力核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郎東進歎了一口氣道:「我答應過你媽盡力給你最好的生活,我不想違背對她的諾言。」
「和淺野集團聯姻,就是爸所謂的『最好的生活』嗎?」郎世祺的反問中,帶著些許譏嘲。
面對兒子的質疑,郎東進幾乎要勃然大怒了。
「比起將來你被踢出郎氏,這個做法對你絕對是最好的安排!」又道:「一個月內,我會親自上淺野家,為你向淺野詩織提親。」
郎世祺一愕,「爸──」
「你和淺野詩織的婚事,勢在必行,你自己看著辦吧!」臨走前,郎東進再度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道:「世祺,愛情不能當飯吃,這段婚事攸關你的未來,理智一點,不要讓我失望!」
不要讓我失望──這句話,長久以來已成了郎東進對郎世祺的緊箍咒。
那一瞬,郎世祺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踏入郎家的第一天,父親將他叫進書房,對他所說的話──
世棋,要在這個家立足,你要設法讓自己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只要你對郎氏越有用,你在這個家的地位就越穩固!
而今,他的婚姻終於也成了一項交易,用來證明自己對郎氏的意義。
「這是對你最好的決定,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照辦!」丟下這句話,郎東進頭也不回的驅車離去。
照辦?他的終身大事,竟連容他置喙的餘地也沒有,居然只能照辦而已?
有一刻郎世祺很想質問父親,究竟他的婚事和公事有什麼不同?
很早以前,郎世祺就知道他的婚姻必然奠基在「商業利益」之上,只是沒想到,在他愛上喬子蘋,明白愛情為何物之後,商業聯姻這回事卻忽然讓他深惡痛絕起來。
他簡直不能想像,伴著一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究竟是什麼滋味!
拿出口袋中那張寫有淺野詩織電話號碼的紙條,郎世祺有股衝動,想要彷效邢七洋丟掉相親照的惡行,將那張紙條也丟進垃圾桶──但是,他畢竟不是邢七洋那個天之驕子!
丟掉這張紙條,意味著丟掉父親的信任,以及長久以來他所努力的成果!
如果他不是郎邑集團的總經理,如果他被逐出郎家,如果他不能再姓「郎」──那麼他過去的努力又算什麼?
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房間,郎世祺以為一進門就能看見喬子蘋漾著笑顏開心地迎接他回家,沒想到,他的房裡除了歐弟,空無一人。
郎世祺打開連接著喬子蘋房間的那扇門,沒想到她也不在房間裡。
巨大的寧靜彙集成黑色的洪流,緊緊將他包裹。
曾幾何時,失去了喬子蘋的笑聲,房間竟如此空洞難忍──他幾乎想不起來,還未遇見喬子蘋的那些年,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撥了喬子蘋的電話,待手機一接通,郎世祺皺著眉,語氣不善地質問著:「子蘋,你現在在哪裡?」
「世祺,居然是你?好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喬子蘋又驚又喜的聲音,馬上就沖淡了郎世祺的不悅。
「你在哪?」他放柔了聲音問。
「我在夜市啊!昨天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想吃蚵仔煎嘛!可惜你不能來。我跟你說,賴記的蚵仔煎真的很好吃喔!本來想買一份回去給你,可是蚵仔煎冷掉就變硬了,不過沒關係,下次我們再一起來!你知道嗎?賴記的蚵仔好大又好新鮮噢,聽說是每天從東石新鮮宅配送到的喔……」
郎世祺躺在喬子蘋的床上,扯掉領帶,放鬆身體,讓喬子蘋的香味圍裹住他,聽著她嘰哩呱啦的形容賴記的蚵仔煎有多好吃,他冰寒的目光逐漸有了溫度,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她像只麻雀般的說個不停,他竟然有種荒謬的滿足感。
「既然你已經吃完蚵仔煎了,別在夜市瞎晃,還不快點回來?」今天一整天,他最想見的就是她。
第一次聽到郎世祺催她回去的聲音,喬子蘋心裡甜絲絲的。
「好啦,我馬上就回去了──」
這時,郎世祺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
「小蘋果,來,你的酪梨香蕉牛奶!這可是新鮮現打的,快嘗一嘗。」
聽見男人的聲音,郎世祺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他立即從她的床上彈坐起來。
「你跟誰在一起?」
喬子蘋被郎世祺冰冷的語氣嚇了一跳。
「那人你也認識的……」
「是張子易?」郎世祺咬牙切齒,「我今晚有事不能陪你,你居然就找他?!」
「世祺,你……你在生什麼氣?」喬子蘋又惶惑又不解,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那麼凶。「我找他是為了謝謝他之前請我吃潤餅,只是這樣而已……」
「夠了!你馬上給我回來!」說完,他不給她申辯的機會,立時掛掉電話。
「居然掛我電話!」喬子蘋嘟著嘴,氣結地瞪住手機。
什麼嘛!剛剛還說得好好的,下一秒就風雲變色,還掛她電話,根本就不尊重她!
氣死了!要她馬上回去是吧?她偏不!
把手機收回包包中,喬子蘋笑咪咪地轉向張子易。
「子易,我不急著回去,你再介紹幾家知名的美食餐廳給我吧!」
郎世祺惱怒的瞪著腕表上的夜光指針。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喬子蘋居然還不回家!好得很,那傢伙越來越不怕他了,居然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
十二點過二十分,郎世祺總算聽見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喬子蘋才踏進房,房裡的燈立時亮起,她嚇了一跳。
「還知道要回來?」郎世祺的聲音冷冷響起。
「你怎麼在我房裡?」喬子蘋這才發現房裡都是煙味,她驚訝的盯著他指間的煙,她從來就不知道郎世祺會抽煙!
「你說呢?」郎世祺按熄了那支他抽不到三分之一的煙,將堆滿煙蒂的煙灰缸推到一旁去,慢慢地從座位上起身,黑眸危險地瞇起。「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才剛過十點,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喬子蘋咬住下唇,目光望向別處,沒有回答。
雖然她是他的女朋友,但她一點也不喜歡被盤問,那種感覺好像她是他的囚犯。
郎世祺不喜歡她迴避自己的目光,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
「以後不准再跟張子易單獨出去!」他用命令的口氣說。
「為什麼?」她不高興的反問。
「什麼?」郎世祺瞇起眼,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敢質疑他的話。 ?
「為什麼我不能跟子易出去?」喬子蘋氣鼓鼓的問。
「有什麼理由你非和他出去不可?」郎世祺冷聲反問她。
「我不懂!跟朋友出去需要什麼理由嗎?」
「朋友?」郎世祺冷嗤,「別傻了,張子易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他接近你只是為了打聽我們的八卦而已!」
他對台灣的媒體圈再熟悉不過,張子易是什麼樣的人,郎世祺心裡有數,他接近子蘋的動機絕不單純。
喬子蘋有些生氣的回嘴,「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他想得那麼壞?他只是個美食記者,又不是專門挖人隱私的狗仔,難道就因為他是記者,你就不准我跟他做朋友嗎?」
「你們之間真的只有單純的朋友關係嗎?如果他對你而言只是普通朋友,你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跟我爭吵?要你不要見他有那麼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