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往仔細些想去,元潤玉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好像有點糟糕的男人,但卻無法否認,只是想起來而已,她的心口就已經忍不住微微泛疼,一口氣像是被人掐住般,快要喘不上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眉兒的……」問驚鴻沒留意到她的神情,低身從石旁的軟泥地上又拾起一顆石頭,修長的手指來回地搓去石頭上的泥土,最後,再度將石頭斜扔上水面,直到石頭跳了幾下,沉進水裡之後,半晌,才又開口說道:「但是,等我醒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目光已經不能從她身上挪開,玉兒,眉兒不是個能教人省心的丫頭,她的手腳很笨,到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說著,問驚鴻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畫面,吃吃笑了起來,伸手取回元潤玉手裡那本書卷,看著書皮上,雷舒眉親手寫上「小痞子專用讀本」的字樣,還是忍不住有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角。
「起初,我以為她是故意的,可是幾次相處之後才發現她不是,玉兒,她連好好走個路,都可以跌個四腳朝天,這樣的丫頭,卻十分醉心武學,成天想當個武功蓋世的俠女,你說,老天爺是不是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聞言,元潤玉笑了,不是在笑他說雷舒眉連走路都可以跌個四腳朝天,而是笑他說這些話時,頗有幾分抱怨老天爺竟然如此捉弄他心上人的意味,她嘴上沒說,心裡卻想眉兒姑娘是個比她更合適鴻兒的妻子,夫人是個聰明的人,想必很快就能發現這一點,所以,她覺得自己不必太擔心小兩口了。
見元潤玉笑得沒心沒肺的開心樣子,問驚鴻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但還是忍不住繼續與她說起關於雷舒眉的大小事,兩人說說笑笑,沒發現一縷秋香色的身影,在不遠之外的大樹後頭靜立許久,然後才轉身離去。
「我老了,很老很老了。」
沈晚芽一踏進夫君的書房,就幽幽地丟下這兩句話,走向窗畔的長榻,往上一躺,臉枕在一方引枕上,歎了口氣,閉上雙眼。
問守陽被她突如其來的幽怨給弄得莫名其妙,擱下手裡的帳本,走到她的身邊坐下,眉心困惑地微微蹙起。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說這種喪氣話?怎麼說我都比你虛長幾歲,你要是很老很老了,那是將我置於何地?」
等了半晌,沈晚芽仍舊沒有開口,沒有動作,只是睜開眼眸,淡淡地,往丈夫的臉龐投睨而去,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問道:「你知道,鴻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不就是玉兒嗎?」問守陽乾笑了兩聲,想到與兒子之間說好了不對沈晚芽透露的約定,只好睜著眼說瞎話,只是愛妻今天的狀況有些古怪,讓他一瞬失了方寸,差點就要將實情脫口而出。
「你知道,原來你也知道了!」沈晚芽成精似的人兒,哪會忽略掉丈夫那一瞬間的遲疑,原本她只是猜想,特意過來試他一試,沒想到竟然被她猜著了,她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一口咬定,白淨的臉蛋往引枕裡更蹭進了些,悶著聲道:「你知道,玉兒也知道,就我一個人不曉得,就說我很老了,不是年紀的問題,是我老到不懂孩子們心裡在想什麼了!」
「芽兒?」
問守陽被她像是要哭出來的自憐自艾給弄慌了手腳。
「我也不是故意瞞你,是鴻兒說等到時機成熟才敢讓你知道,這也不代表你老了啊!鴻兒與我都是男子,人家不是常說,兒子長大了會跟老子親,我們同為男子,更能明白對方的情況處境,能說的話也多了些,只是如此而已啊!芽兒,你別胡思亂想。」
問守陽說完,許久沒等到妻子的回應,才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就見她側轉過頭,朝他投來的美眸哪裡見到半點紅潤,有的只是黑白分明的精明,伴著嘴角勾起的一抹淺笑,說不出的慧黠動人。
「無論如何,你騙我都是實情,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鴻兒有一本藍皮本子,內容似乎挺有趣的,要我繼續假裝不知道不難,但你想辦法去幫我把那本藍皮本子取到手。」沈晚芽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她是不想打草驚蛇,想要靜觀其變,好作打算,至於想看那冊書,則是因為她家小總管看得很樂,讓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這……怕是有點難,芽兒,鴻兒要是知道是你想看……」
「是誰剛才說兒子長大了與老子親?那話是誆我的不成?夫君,給你一天的時間,就讓我看看你們老子兒子有多親吧!」
沈晚芽盈盈笑了,坐起來把頭靠在夫君厚實的肩膀上,半瞇起美眸,想著不久之前兩個孩子都仍小,她家不肖兒子差點把玉兒賣給牙人,把玉兒氣得發抖大哭的光景,彷彿都還是昨日,如今各自都有喜歡的人了呢!
她與問守陽確實都老了,但是,她心裡卻開心,孩子們都大了!
問守陽被她說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終於在這一刻明白了她根本打從踏進這書房門檻,心裡就在算計他去幫她取那本藍皮本子!
雖然與兒子之間的約定事關男人的義氣,但是,當妻子再熟悉不過的纖細身子靠上他的臂膀時,那毫無間隙的依偎,多年的相守,讓他再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兒子會比兒子的親娘還重要……
再說,沒兒子他娘,哪來的兒子?!
最後,問守陽點點頭,決定要討好娘子,出賣兒子,咧唇寵溺一笑,「好,最遲明晚之前,把那本子交給你。」
第5章(2)
立秋,夏意仍濃,只是風兒裡徐徐帶上了一絲涼意。
今天,正好是唐家老太爺唐桂清的十年忌日,唐桂清曾經在商場上襄助了不少人,有著德高望重的地位,今年正逢他的十年忌,不少人向唐家提出要上門給老爺子上一炷清香,最後,唐家決定在今天進行一場十年忌的公祭儀典,這一天,身為即將走馬上任的京城總商之首,藏澈責無旁貸,領下了主祭之位。
而沈晚芽身為唐老太爺生前最疼愛的後輩,她不想與人一起在公祭上湊熱鬧,說人多氣雜,反而不好與老爺子說說話。
她在前一夜裡就在唐家的現任家主同意之下,在祠堂裡唐桂清的靈前與他說了一夜的話,備了老人家生前愛吃的細點,擺了一盤老人家最愛找她下的棋,黎明時給他燒了金紙,上了一炷香之後,就離開唐家,回『宸虎園』去。
元潤玉在昨晚也隨著沈晚芽一起到了唐家,不過,她只負責把東西擺上,就在唐家安排的廂房裡歇了,早上在她家夫人的吩咐之下,做祭祀之前的最後清點工作。
這些年來,她與唐家裡裡外外的人也算熟稔,在她幫忙的時候,唐家家主過來笑說見了她,特別有一種出嫁女兒撥了人手回來幫忙的錯覺,在唐家人們的言談之中,她才知道,原來當年老太爺偏疼她家夫人,到了曾經一度想把親孫子指給夫人當夫婿的地步,後來事情沒成,就將夫人當成了女兒疼愛。
那一刻,元潤玉心想,只差一點,眼前的老爺子就是她家夫人的公公了呢!不過還好沒有真的嫁娶,要不,她就沒有鴻兒這個弟弟疼愛了!
元潤玉對自己的結論感到好笑,一直幫到了天光大亮,在確定全部事務都就緒之後,她幾乎是以火燒屁股的速度向唐家家主告辭,因為,她知道藏澈是今天的主祭,再留下來,她怕會遇見他。
只是,她家夫人說話真的都是至理名言,人生真是越怕什麼,那什麼就越會找上門來。
才甫出唐家大門,還未上馬車,就見到掛著『京盛堂』徽紋的馬車剛剛抵達,藏澈踩著車伕送上來的腳凳下來,一雙目光深不可測地往她這個方向望過來,她轉頭看身旁,在她方圓幾尺之內無人,他看的人就只有她。
元潤玉想到上次她見著他,轉身就走,惹得他十分生氣,這次,她學乖了,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想她也沒擋住進大門的路,說不定他不會過來,直接就進大門去了呢!
但她很快的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在下一刻,她低頭看著地面的視線裡,看見了一雙質地做工都十分精巧的墨色男靴踩了過來,不偏不倚,就停在她繡鞋約莫三尺之外。
元潤玉知道是逃不過了,抬起頭,對他咧起一抹十分客氣的笑容,「恭喜你,坐上了總商之首的位置。」
「謝謝。」藏澈的嗓音很輕,目光仍舊直灼地盯著她,「我只是想告訴你,蘇小胖一直念著你,說上次你幫了他大忙,他想在『花捨客棧』設一桌好酒好菜款待你,陳嫂也說,你好久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