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會過來,將她抓回去,對著她咆哮,告訴她獨自一個人騎馬離開有多蠹,而他真的只是因為作夢才將她誤認成另一個女人。
他沒有,他只是看著她。
半晌後,他轉過身去,開始試圖重新將那倒塌的帳篷搭起來。
那女人沒有離開,還沒有。
他看見她待在黑馬旁,緊抓著那韁繩,但她沒有走,也沒有靠近他。
這時他若是上前,那女人絕對不會聽他解釋,至少她還沒有逃走,所以他轉身做自己的事。她一動不動的,只注視著他來回走動,看著他整理帳篷,看著他抓著弓箭走到另一個方向。
當她消失在視線裡時,他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回來時,馬和她都不見了。
但那真的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他的傷還沒好,他不可能追得上她,他讓自己專心在眼前的獵物上。
他射中了一隻肥美的雁鳥,當他拎著它回去時,她仍杵在原地。
他鬆了口氣,但不讓自己看她。
他知道她看著他的動作,抬手依然會讓他背部疼痛,彎腰一樣會讓他臉孔扭曲,但他一聲不吭的工作著。
他拔掉鳥毛,去撿抬乾柴,然後回到帳篷裡生火烤肉。
北方的冬日,白天很短,夜來得極快。
他轉動著那只被他插在木根上的鳥,肉快焦了,她還沒進來。
該死,也許他應該再出去看看,說不定她走了,還是決定要走。
他緊抿著唇,他不怪她想逃走,甚至沒資格怪她不聽他的解釋,雖然他以為他在作夢,但他也確實將她壓在身下——驀地,他聽到了聲響,就在帳篷外。
他屏住了呼吸,感覺到她就站在那裡,遲疑著,猶豫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經過了一整個冬季,眼前的門簾被掀了起來。
他沒有抬眼,但仍能從眼角餘光中看見那個女人走進來,隔著火塘裡的火,沉默的在他對面坐下。
他心頭一鬆,想著也許他應該要道歉,可他不想提醒她,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會造成多大的滅脅,如果她不想討論這件事,想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他可以繼續閉著他的嘴。
他一語不發的再次轉動著手中的烤肉,燒紅的柴火發出辟啪聲響。
「你知道,如果你強迫我,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鍇愕的抬眼,只見她下意識的以雙手交叉在胸前,緊緊環抱著自己,看著他的大眼裡,透露著脆弱與恐懼他沒想過她會示弱,會承認這件事。
他輕易就能傷害她,但她回來了,選擇試著相信他。
眼角微微抽搐,一顆心莫名緊縮,他凝望著她,啞聲開口承諾。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用匕首插著肉,一起遞給她。
她沒有伸手來拿,他沒有收回手,只道。
「如果我再碰你……任何男人不顧你的意願想要碰你,你只需要用力踢他的胯下,那會讓男人痛不欲生,給你時間挖出他的眼珠,劃開他的喉嚨。」
這個男人在教她如何攻擊他嗎?繡夜錯愕的瞪著他,懷疑自己聽到的,她忍不住開口回問。
「胯下?」
「胯下。」他點頭,重申:「那裡是要害,只要你夠用力,無論是誰都會痛得鬆開手。」
「即便是你?」
這個問題讓他頸背抽緊,瞳孔收縮,但他依然坦白回答。
「是的,即便是我。」繡夜沉默,這才伸手接過他手上的匕首和肉。
他緊繃的表情在那瞬間和緩下來,讓她心頭莫名一跳,慌忙垂下視線盯著自己手中的烤肉。
然後發現那是第一塊被切割下來的肉,在她進來之前,他一口都沒吃過。
不敢再瞧他,她張嘴咬著那塊肉,慢慢咀嚼著,懷疑他是否知道當她抬手接過他的匕首時,他無意間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
那一夜,她懷著忐忑的心幫他換藥,然後看見他重新穿上衣服,合衣躺下。
她收拾了東西,猶疑了好一會兒,才抓著匕首過去在他身旁躺下,他沒像咋夜那樣伸手強拉她,只是一動不動的躺著。
她戒備的盯著他的臉,他的呼吸規律,但她知道他其實還沒睡著。
夜很長,風很冷。
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忍不住閉著眼,緩緩開口道。
「我也是人,不是金剛鐵打的,你應該很清楚,你若拿刀捅我,我會流血,若用利刃劃過我的喉嚨,我也是會嗝屁的。
」她知道他是對的,但就是沒辦法放鬆下來,她的沉默和僵硬,讓他也跟著僵硬起來。
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氣氛如此緊繃,在她來得及深想之前,就聽見自己開了口。
「告訴我,你為什麼沒剃髮?」
他仍閉著眼,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然後他張嘴道。
「因為我不是蒙古人,我不被允許裝扮成他們的模樣。」
「你為什麼會變成奴隸?」
「你為什麼變成了奴隸?」他不答,反間。
因為戰爭。
這是個傻間題,她猜。
「你當蒙古兵多久了?」
他不想回答這些間題,不想談論那些過去,但她試著想要把注意力從他非禮了她的事情上挪移開來,顯然他也只能盡力幫忙,所以他深吸口氣,再開口回「十五、十六年吧,我已經不再計算它了。」
繡夜心頭猛地一抽。
十多年是很長的歲月,而她清楚他為何不再計算正確的時日,因為活在那種狀況太過痛苦,所以他才不再算它。
「為什麼……你沒試著離開嗎?」
「你知道逃兵的下場。」
他張開了眼,看著她,回答的迅速又簡單,但她看見他緊繃的太陽穴抽動著,額上青筋微冒。
驀地,他的表情,讓她想起他惱怒的警告。
忘了報仇這件事否則你賠掉的不會只是你的身體等你發現,你已經什麼骯髒事都做過,滿手滿身都是洗不掉的血跡,連心都是黑的,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當你照鏡子時,看見的只會是一頭冷血的怪物他當時說的不是她,她知道,那時就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
忽然間,她領悟過來,不禁驚愕脫口:「你想報仇,對不對?想報仇,所以沒有逃。」他沉默著,眼角微抽,下顎緊繃,但她知道她是對的。
他和她一樣,因為戰爭失去了親人,所以想要報仇,所以沒有逃走。
「誰?」她不該間,但她忍不住,她看著他眼裡的痛,聽見自己開了口:「你失去了誰?」他沒有回答,只是目丁著她看。
「是誰?」她再次追間。
她看見他瞳孔收縮,看見他喉結上下滑動,然後他深吸了口氣,張嘴。
「我娘。」
她氣一窒,震懾無言。
老天,這男人和她一樣,他和她的遭遇如此相像。他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他才折了回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
「我很抱歉。」
他說,沙啞的聲音,迴盪著。
這一次,她無法假裝沒聽到。
他看著她的眼,道:「我不會要求你的原諒,你也不需要原諒我,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能夠原諒的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的命是你的,我欠的,你栽的,你若想要,隨時都能拿去。」那是個宣告,她可以從他眼中看見那個保證。
就在這時,他抬起手,遲疑了一下,落到她臉上。
她微顫,但沒有退縮,無法退縮,只能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斬釕截鐵的許下承諾。
「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但只要我還活著,我的命就是你的。」他的手很熱,又熱又燙,讓她的臉都熱了起來,讓她的心狂跳。
然後,他縮回了手,重新合上了眼。
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喉頭緊縮,完全的無言以對。
他不是認真的,不可能是認真的。
只要我還活著,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在說完之後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她聽見他在打呼,看見他放鬆下來,而她卻因此一夜無眠到天亮。
「我們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這天早上,當她醒過來時,那個男人已經不在,她走出帳篷,看見他走向她,吐出了這句宣告。
「為什麼?」她和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十多天,那些騎兵並沒有出現,她幾乎已經開始認為那蒙古軍隊已經放棄。
「因為那個。」他回身指著遠方天地交接之處。
她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頭驀然一沉
遠處有炊煙,還有鳥群不時盤旋,那炊煙和鳥群距離很遠,但十分密集,它們咋天還不在那裡,那麼密集的坎煙,只代表了一件事。
有軍隊一
「你確定你能騎馬?」她收回視線,看著他間。
「我確定我們不能被逮到。」他說。
那回答了一切,她轉身收拾東西。
他幫著她打包,將那些行囊綁在馬背上,讓她先上了馬,才踩著馬鎧坐到她後面,握緊了韁繩,讓黑馬載著兩人入了山。
他和她小心的在山圼移動著,連著幾天都不敢生火,夜裡只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曖,如果兩人能看見軍隊的炊煙,那表示對方也看得見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