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大早主任就撥了電話過來,只是不知道處分是輕是重而已。
「由於你之前和楊灝被偷拍,這次又成為八卦的焦點,社裡覺得已經影響到報社的聲譽,雖不到革職地步,但短期的留職停薪是少不了。此外,這段時間你必須繳回相關證件,並停止一切採訪活動。」主任停了一會,再次開口時,語氣已經軟化許多。「社裡也不想你的生活被騷擾,就當放個長假吧!」
「是。」
掛上電話之後,江韋凌深深歎了口氣。這樣的處分,已經比她所意料的來得好了,短期的留職停薪,或許可以給自己一段反省思考的時間,並且釐清身為記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或者,就算想做也由不得她。
腦中還殘留宿醉的些許暈眩,但她還是下了床,走進盥洗室準備梳洗一番,然後到報社去繳回證件,並交接工作。
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似曾相識的憔悴,不由得讓她愣了好一會兒。
她已經多久沒看過這樣的自己了?江韋凌淒然一笑,逕自開始梳洗。
再一次走出報社,她已暫時卸下記者的身份,漫步在繁忙的大街上,相形之下,一個人的她顯得格外孤單落寞。
愛情沒了,工作也被迫暫停,那她的生活還剩下些什麼?
走著走著,來到熟悉的地方。這是她和徐立堯第二次見面的地方,也因為那一次的攀談,把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冷氣依舊這麼強,四周依舊如此安靜,撫過書架上一排排的書,最後停在那本「如何當個好球迷」。
一剛開始,她只是想瞭解更多棒球常識,在因緣巧合下,有了徐立堯當貼身教練為她指導球賽規則,而那本書老早就不知被她遺忘到哪去了。所以,最後她還是不知道怎麼當個好球迷,更不知道怎麼和球員男友相處。
她引以為傲的自信,彷彿隨著昨日的崩潰,以及用來麻醉自己的酒精,蒸發得只剩下一點證明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離開書店之際,她順手拿了份報紙結帳。
哪知才走出店門,不知從哪竄出的兩個同業記者,拿著相機直拍,嘴裡也不停問著問題。
「請問江小姐,聽說你被報社革職了,之後有什麼打算呢?」
「江小姐、江小姐,你之前跑影劇新聞的時候跟楊灝傳出緋聞,現在跑體育新聞又搭上了徐立堯,是不是貴報社的特殊策略?」
「請問你比較喜歡楊灝還是徐立堯?」
接連不斷的問題在她耳邊不斷嗡嗡響著,胸中一把怒火頓時升起,眉頭也緊緊皺起,巴不得眼前這兩個人能立刻消失。她可以選擇當街破口大罵,但她選擇忍耐,也唯有忍耐保持沉默,才是對付這種八卦媒體的上上之策。
她只是逕自走著,完全不理會閃個不停的相機和連珠炮般的詢問,即使這種情況已經引來路人的眼光及竊竊私語,她始終告訴自己,不要被別人影響。
終於在她連續多次進出百貨公司女廁及更衣室的無言抗議下,那兩個八卦記者開始覺得自討沒趣,在她第十五次從女廁出來後,再也不見人影。
「呼,總算走了。」她鬆了口氣,好不容易擺脫纏人的傢伙。
說也奇怪,那兩個記者一走,原本消失的孤寂感又再度浮現了。
不知不覺來到了以前常來的咖啡廳,以往習慣佔據的那個位置現在有了其它客人,她將就在窗邊坐下,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又把她的思緒帶得更遠。
其實,窗邊的風景也不錯,原來的位置沒得坐,換個角度看世界也很好。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到了該換位置的時候了?
江韋凌掏出手機,在通訊簿裡找到熟悉又令人心痛的名字。壓抑著心裡的波折起伏,快速地打了幾個字,反覆讀了數次,才下定決心按下送出鍵。
這次,沒有轉圜餘地了吧?
我們分手吧。
聽到簡訊提示聲,徐立堯連忙拿出手機查看,映入眼簾的卻是這麼一則令人氣結又傷人的訊息。
什麼叫做「我們分手吧」?他同意了嗎?
惱怒地按下刪除鍵,卻在確認時停頓了下。
他捨不得。
他怕刪除了這封簡訊,就會永遠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繫。
回想起昨天的紛亂場面,心中湧起的是不被信任的傷痛,以及對她的不捨與憐惜。一夜無眠,他想了很久,昨天他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
看起來是他錯得多。
他想逼她面對現實,想逼她承認內心深處最真切的念頭,沒想到卻逼得她崩潰,最終以失去她作為收場。
明明知道她心中最柔弱的那一塊,應該要小心呵護,但他卻用最尖銳的刀去剖開它,說是想解開癥結,其實那只是自私的他,想從她口中聽見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這次,還有餘地轉圜嗎?
換他鴕鳥地不肯面對現實,假裝從來沒收過這封簡訊,那麼就可以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朋友,永遠有愛她、保護她、疼惜她的資格。
不行,他不能被動接受這樣的結局,他一向是主控全場的那個人,面對愛情,又怎能輕易言敗?
抓起手機、鑰匙,開著車直奔江韋凌的小公寓。
來到門前,深吸一口氣,按了下電鈴。過了許久,屋裡並無人回應。
「沒聽見嗎?」徐立堯試著再按一次。
只是結果依舊相同,電鈴聲一次次迴響在空無一人的屋內,正如他此時的心境,一片空虛。
「江韋凌!快開門!」按了十幾次電鈴始終沒人開門,徐立堯隱忍不住,開始用手敲門。「快開門!難道你要一輩子當只鴕鳥躲著我嗎?」
可惜,不管他再怎麼敲,大門依舊深鎖,倒是左右鄰居好奇地探出頭來看,到底是誰在這裡大吼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始終無法讓你面對過去的陰影?我是我,他是他,我在鎂光燈下逼得你崩潰,無非是希望你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
此刻,徐立堯只覺得一陣刺痛浮上心頭,充滿無力感,整個人跪坐在江韋凌的公寓門前。
剛從電梯出來,江韋凌看到的就是左鄰右舍對著她家門口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景象,仔細一看,那被包圍的背影,不正是徐立堯嗎?
一想到這裡,江韋凌下意識地閃進了一旁的安全門。躲在安全門後,除了聽見竊竊私語聲,還有徐立堯低聲的自言自語。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把他放下,其實只是自我欺騙,一見到他不僅馬上躲了起來,還有一股莫名複雜的情緒幾乎將她掩沒。
她不能見他!
江韋凌壓抑著想多看他一眼的心情,不斷提醒自己,昨晚他是怎麼傷害她的。
明知她的弱點,卻毫不留情的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揭開她的傷口。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她以為已復原的瘡疤從來不曾痊癒,而是藏在內心深處化了膿,那種痛,比當初被一刀劃開還要更痛徹心扉。
淚水又滑過雙頰,她不是和自己約定好不再哭泣了……
突然一陣緩慢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她急忙掩住自己差點失控哭出聲的雙唇,退到樓梯間的陰暗角落。
從虛掩著的門縫中,她看見他落寞的背影,雙肩低垂,彷彿戰敗的公雞,完全不見他在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威風得意。
想到他人生中的重要比賽在即,她更不能再見他,給彼此的傷害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去影響對方的未來?
鎂光燈下的愛情,她自問要不起,也無力承擔。
等到他離開她的公寓,她才打開家門,燈亮起的那一刻,她有剎那間的恍惚。
那一夜,他做了一桌熱騰騰好菜,與她分享生命中的點滴。而現在,一樣的餐桌,冷冰冰的空氣,就算打開所有的燈,也溫暖不了已經逝去的回憶。
「鈴——」突兀的鈴聲劃破寧靜,把江韋凌喚回現實。
但她不想接,她知道,那是徐立堯。
電話響了數聲後,轉接到錄音機。「你好,我是江韋凌,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謝謝。」
「是我,你在家嗎?」徐立堯的低沉聲音傳了出來,說完這句,停頓了好一會。「我真傻,既然是錄音機,你當然不在家。」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苦澀無奈,也許是怕自己再度傷害她,每講一句,總要停個幾秒,像是在衡量著每一句話的力度。
「大概也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你好好地聽我把話說完。首先,我要說的是,對不起。」
簡單的三個字,卻深深觸動了江韋凌的心,原本干了的淚水再度落下。
「是我自私,想逼你說出我想聽的答案。但是人的心哪有什麼絕對?你忘不了他,因為他傷你太重,太難以抹滅。」電話那端的徐立堯,深深地歎了口氣。「而我太高估自己,以為付出的夠多、愛得夠深,足以撫平你心中的傷痕,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