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以來一直只想保護她,沒有其它意思或企圖。他以為她也清楚的。
「我想跟你說的是,你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般的女生……我早就把你當成家人了,你是知道的吧?」
不把她當女生、是當家人,她當然早就清楚明白這個事實,所以她對他從來不曾有過非分之想。何必他來提醒?
瞪著一臉誠懇的人,她大力抽開雙手,壓不下心中的酸澀,便出手狠捏始作俑者,下手毫不客氣!「你去哪裡吃到過期的自白劑了?這種事還要你說。」
「哎,我是說真的——」
「我知道你是說真的。」她打斷他還要開口的話。看著他不知已經胡思亂想到哪裡去的擔憂表情,完全明白他心中所轉的是什麼念頭,也清楚什麼話才能讓他安心。他那發自肺腑的擔憂眼神,讓她不由得|內心對自己輕輕一歎。
話已挑明到如此地步,她再不識相好好解釋回應,就當真沒有良心了。
她說出他想聽的話:「我也一樣,我……也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就跟……嗯,家人一樣。嗯,不會改變的……」
「那你最近那麼冷淡!」他立刻指控。
「那不是針對你,只是……啊,是因為青春期的內分泌失調。」她往後仰躺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突然覺得全身無力。
其實應該是「春天到了」的荷爾蒙失調才對,她自嘲地笑。
可惜春天到得不是時候,對方仍是朗朗夏日,純粹而無一分雜質的燦爛陽光,沒有灰色地帶,甚至沒有一絲春天的彩色存在。
「內分泌失調?」他愣住,從沒想過會聽到這種答案。
「就是……莫名其妙會心情不好,與任何人都無關,我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她在某木書上看過這樣的症狀,青少年本來就喜怒無常,推給內分泌失調她一點都不心虛。
「真的?」他仍嚴重懷疑,起身就要坐到她身旁——也就是床上。
「不行。」她嚴格把關,不忘提醒自己,必須面帶微笑以示親切。
「為什麼?」還是被拒,他不由得瞪大眼。
「潔癖跟親情是沒什麼關係的,即使是我的家人,也不能沒洗澡就坐床。」她斜眼看了不時鐘。「已經十二點了。」
知道她又在趕人,他偏不配合。「你睡你的,我看電視。」又坐回地板,雙眼緊盯電視,拿著遙控器一台台的轉。
那短短的頭髮,高大身軀,寬厚結實的背影……她靜靜地望著這個不懂她真正心情的人。
他不會知道,每次看著他的背影,明明觸手可及,卻不敢碰觸的心情。
她所冀望的,跟他所要的親情完全不一樣。他不會知道,現在跟他共處一室,她甚至……會睡不著。
為什麼呢?就算不說話,兩人各做各的事,只要共處在同一個空間,她也滿足了。
可是,她更清楚如此會沉淪下去。
「電視聲吵得我睡不著,你不是說你那邊的電視比我的大一倍,房間也比我這裡寬闊更舒服嗎?阿陽。」
她費了好一番唇舌,軟硬兼施,才把一臉不快的人請回家去。倒進柔軟的枕被中,她輕輕閉眼,對自己重複申誡跟提醒:「是家人……記住,是家人。他已經親口告訴你了……」
第8章(1)
三年級上學期,六月下旬。
杜芳華剛下課,一打開家門,不禁愣住。緩緩收回踩進門裡的一隻腳,左右張望,狐疑地確認門牌。
明明沒有走錯房間呀!怎麼會……
「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了?」身後傳來久違的熟悉聲音。
她斜眼回瞪,心底升起的認知,讓她決定先踹一腳再說!
「唉唷!幹嘛踹我?」吃了一腳的人無辜問。
「誰准你把我家搞成這個樣子的?」她指著房間質問。
「這樣不是好多了嗎?」他悠哉走進煥然一新的房間,像個展售員般介紹:「原本陳舊的地磚鋪上木板,淘汰掉二手傢俱,換上舒服軟椅,挑高的新櫥櫃收納了所有雜物,讓整個空間寬闊許多,甚至神奇的空出一個可以放小沙發的地方,我整個下午流血流汗親手完成的結果,你不滿意嗎?」他把所有東西清出走廊,請賣場的人來鋪地板,然後再把新傢俱安置妥當,很辛苦呢。
「不過,我沒有碰你的床鋪。」他知道她奇怪的堅持。
「……我的傢俱呢?」杜芳華看著這儼然像某個傢俱展示場的房間,一點熟悉感都沒有的空間,一股悶火壓在她喉頭。
「賣掉了。」說得乾脆。
不由分說,她重賞他胸口一拳。
「幹嘛生氣?」他吃痛按住胸口,退了一步。「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誰准你不說一聲就把我的東西丟掉?」她餘怒未消,挽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朝他走近,「你最好不要反抗!乖乖讓我海扁一頓。」
「等一等!下個月你生日——這是生日禮物!」他不得不往後退。
「我的用心良苦,卻換來一頓愛的拳頭?」
「不是愛的拳頭,是怪你多管閒事的拳頭!」
退到無路可退,高大身軀只好貼牆乖乖站定,任由壽星拳打腳踢,直到她再也打不下去為止。
「你幹嘛做這種事?」她仍氣呼呼的。雖然聽過他不知嫌了多少次這房間,老嘮叨說哪天要把她的破窩好好整修一番,但她都認為那是玩笑話,因為——到底有哪個正常人會這麼做的?
「說什麼生日禮物……誰要你這麼做的!」
「說生日禮物是好聽,主要是因為你原來的椅子太小,我坐起來很不舒服,所以乾脆買一張好的來給我自己坐。」他拍拍柔軟沙發,高大身軀坐上去,舒服地歎了口氣,隨手拿起一旁床頭櫃上的漫畫,轉開新添立燈,照明跟氣氛都十足,果然是看書的絕佳地點。
「你的專屬沙發放我家做什麼?」她無法真正生氣,卻也高興不起來。「嫌我這裡寒酸,就乖乖待在自己家裡別來!」
「問題是我一個人在家很寂寞呀!誰教某個窮鬼連坐公車來看我的錢都不願花。」他把新買的漫畫週刊丟給她,拍了拍身旁位置。「快過來看。」
她只瞪著他,臉色沉悶。
「幹嘛不開心?你工作忙到這半年內都沒時間跟我多說幾句話,我是怕你哪天還沒享受過舒服日子,就先過勞掛了。左右勸不了你出門去玩,只能先從你的居住品質下手了。」
大學一年級中期時,她突然調整作息,改上起大夜班;晚上五點到十點半變成睡眠時間,晚上十一點到隔天七點上班。陸嘉陽雖然難以苟同她這樣的生活,卻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所以即使他手上有她家的鑰匙,但生活作息完全不同了,因此兩人這半年相處時間銳減,幾乎每次碰面,都是打個招呼就擦身而過的狀況,每次見她疲累的樣子,他總想讓她歸來休息的小窩能更舒適一點。
「先把你所有的成見都放下,左右看看你的房間,不是舒服又漂亮多了嗎?」
「無功不受祿。」
「好了。」他乾脆起身,把頑固的人拉過來坐。
「小花你應該看過這次的廣告了吧?那個廠商出手很大方,你沒聽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誰教你跟我一起長大,我若過好日子,身旁的人也必須過好日子啊!」
這是什麼歪理?她完全笑不出來。「人的好日子應該是自己去掙的,而不是別人給的。」
「別人」這兩字聽來異常刺耳,她半年來的忙碌跟此刻的冷淡,讓他幾乎有點動怒了。「我不是『別人』!」
她看著他,歎了口氣。「不要老往我這裡跑,你約會還順利嗎?」
「我不是『別人』。」他堅持不被轉移話題,抓著她堅持道:「你跟著我說一次,我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人』!」
他孩子氣得讓人失笑,但是——
「不是的。」她明白單純的他想聽什麼,但她不能總是哄他,她的縱容只會造成彼此困擾,於是她很認真的說出真話:「你、我、他,世上有這麼多名詞,就是在提醒每個人,只要『自己以外的人』就是『別人』,這就是我的想法。」
他臉色沉了下來。「獨立,並不代表要拒絕別人的好意!」
「但是,真正的獨立是代表經濟跟精神都能夠自立,一切自給自足。」她掃了這裡的高級傢俱一眼。「這些東西,若我想要,會自己去買。」再說,她根本不需要這些。
「你連吃飯都節省,哪可能好好照顧自己?」他根本看不下去。
「每個人對『好好對待自己』的定義不同。阿陽,你的專用沙發別擺在這裡,有時間就把它運回去吧。」
「你怎麼了?你以前從不會拒絕我的東西。」他不明白,他以為她會高興才對,而不是這樣皺著眉,彷彿十分困擾的望著他,彷彿他的存在就是個麻煩。
「你以前最多請我一碗冰,跟送我一整個新家是不一樣的。」她感到頭大,覺得他根本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