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君軒伸手握住楊柳兒軟軟的小手,心裡滿足的恨不能長長歎氣。
在皇都那座冰冷的豪華大宅裡,他一開始想念的很多,可到後來只剩楊家的飯桌,只剩下他心愛的姑娘親手做的羹湯,哪怕胳膊被所謂的父親打折、被祖父攆出皇都,哪怕一路上要冒著風霜雪刀,但一回到這裡,所有苦痛委屈,在這一刻都好像輕易散掉了,只剩身旁的溫暖……
楊柳兒扭頭望著瞇眼享受陽光的連君軒,心裡微微有些酸澀。雖然酒桌上他滿嘴說的都是皇都如何繁華,路上見聞如何新奇,但她又不是單純的小姑娘,就算猜不到其中的波折和凶險,起碼也知道他騎馬不會把自己胳膊折了。但是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問,只要人回來就好,只要耐心等待、努力,再漫長的冬日也終有春暖花開的時候……
日子一出了正月,就好像長翅膀飛了起來。街路上的殘雪眼見就融化了,朝陽牆根下蹲著的老漢也乍然多了起來,蟄伏了一冬的鳥雀和小獸在山林間歡快的竄來竄去,生怕這個世界不知道他們存在一般。
山坡上,村莊外,一塊塊麥田卸去了厚厚的雪被,迎著尚且寒涼的北風悄悄舒展腰身。直等著陽光再暖一暖,就重新換上綠色的春裝。
楊家院角的蓄水窖冬日裡堆了滿滿的積雪,這時也化成了一汪亮晃晃的清水。
「撲通」一聲,楊柳兒隨手扔下木桶,灌了滿滿的一桶水,待要拉拽粗麻繩的時候,身子卻是一個趔趄,好在一隻大手及時伸出,將她連人帶水桶一起搭救了。
見楊柳兒差點摔下水窖,連君軒有些惱怒,極少見的皺了眉頭,喝斥道:「你怎麼出來打水,掉進窖裡怎麼辦?」
當日他在祖父跟前信誓旦旦的說,要帶著舉人的功名迎娶楊柳兒,因此一過了年就同楊誠回到書院安心苦讀,再沒有像原來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喜得史先生時時琢磨著要如何磨礪兩個得意門生,常常讓他和楊誠兩人一日功課寫下來,紙張的厚度幾乎要用尺子量,所以他即便心裡想得很,這半個月來也沒跑來楊家探看。
今日史先生實在喜愛他做的一篇策論,開恩放了他半日假,這才快馬趕來,結果一進院子就見楊柳兒半邊身子都快栽進水窖,真是嚇得魂飛魄散。
楊柳兒也覺方才太過危險,後怕的吐著舌頭,「我也沒想到一桶水這麼沉,平日看著阿姊和四叔他們拎起來很容易啊。」
連君軒瞄了瞄她的小身板,雖然比初見時真的長高了很多,但依舊瘦得跟柳條一樣,哪怕比別人多穿了一件繡花夾棉坎肩,也裝不出孔武有力的模樣。
「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成了,只要不生病,誰都安心,這些小活還是別沾手了!」說話間,連君軒提著水桶就往灶間走。
楊柳兒自覺被小瞧了,可心裡是三分甜蜜七分不服氣,噘著小嘴跟在後面,到底還是忍不住嚷道:「你手臂剛好,走慢點啊,小心再拉到!」
第二十三章 興修莊園(2)
「楊大叔呢,怎麼家裡就你自己?」連君軒把水倒進鍋裡,也不顧身上穿著錦袍,又蹲身幫忙燒火。
見狀,楊柳兒趕緊替他掖好衣襟,這才應道:「我前幾日同阿爹商量,想要把迷霧山腳下那塊荒地買下來,到時候偷偷從山上引水灌溉,這樣不管是開荒種糧食還是散養家畜都極方便。方才阿爹帶著四叔去桃花姊家探口風去了,阿姊去老林河買驢肉了,等會我正好要蒸籠包子,你回去時也給我二哥也捎幾個。」
連君軒一邊燒火一邊聽著楊柳兒絮絮叨叨說起家常,臉上不但沒有半點厭煩,反倒很覺安心歡喜,兩人多日未見都攢了一肚子的話,直到楊杏兒拎了驢肉回來,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三人剁餡子,揉面,待楊山和楊田回來時,驢肉包子也正好熱騰騰的出鍋,一家人團團圍坐,邊吃邊說起閒話。
楊家人看中的那片荒地確實屬於柳樹溝共有,但因為鄰近迷霧山,村人心裡犯忌諱,從來沒人想起去開荒耕種,今日楊山同裡正開口提了提,裡正就應了下來,反倒讓楊山有些受寵若驚。
如今楊家日子過得富足,但楊山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外人眼裡已經不是原本那個農家漢了。
不提楊誠已得了秀才功名,就是城裡的鋪子生意也是興隆至極,家裡出入的都是貴人,就是閨女也許了城裡的好人家,村裡人就是再沒眼色,下意識也高看楊家三分。再說置辦田產本就是大事,誰家不發達也不敢開口,楊家既然提了出來,而那塊荒地又是無用的「雞肋」,還不如送給楊家做個人情,以後相處也好說話。
裡正的小算盤打得精明,而楊山自然也沒讓他失望,最後許了五十兩銀子給村裡修建破舊的祠堂,算是彌補。另外陳二舅也接了開春第一個活計,給裡正家裡修個蓄水窖,不用說,當然也是免費的。
楊柳兒眼見父親說得眉飛色舞,很是得意,自然不會說破這點小秘密,甚至不時捧上幾句,讓楊山喜得多吃了兩個包子。
連君軒嘴裡大口咬著驢肉包子,眼睛偷偷瞄著奸詐的小丫頭,楊柳兒若有所覺,瞪了他一眼,抬手又賞了他一個包子,權當封口費了。
飯後,楊柳兒穿了大襖,把自己裹得跟個球一般,扯了連君軒去那塊荒地轉轉,順便消消食。
冬末的午後勉強有一絲暖意,兩人避了村人的目光,一前一後繞著荒地閒走。
不得不說,楊山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塊荒地呈橢圓形,正好半圍住迷霧山腳。起處是雨水長年累月沖刷出來的深溝,末尾則挨近楊家後邊的山坡,其上零星長了些灌木和野草,兩株不算粗的小松樹就長在陳氏墳包的邊緣處,兩人拜過陳氏,就找了個避風處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小聲商量起來。
楊柳兒琢磨著這塊地不算大,就是開荒種了麥子,去了糧稅也沒剩多少收成,不如挖口池塘養魚,周圍種果樹和牧草,散養雞豬。果樹雖要幾年才能見利,但魚塘和豬卻是一年一賣,雞更可以直接送去燒雞面鋪子,自產自銷。她越說越歡喜,白皙的小臉埋在兔毛領子裡,襯得一雙大眼更亮。
連君軒心裡癢的厲害,偷偷伸手握了她柔軟的小手,不斷點頭應和著,「這樣好,楊大叔一定也會贊同。」
說得楊柳兒驕傲的揚起小臉,得意道:「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琢磨的,我雖然拎不動水桶,但賺錢絕對是把好手!」說罷,她又瞧著遠處皺眉道:「若是另一塊山腳的荒地也能買下來就好了,可惜裡正大叔不敢作主,說萬一這山的主家找來,他不好交代。」
聞言,連君軒心裡一動,趕緊勸慰道:「你先折騰這二十畝荒地吧,有了收成再擴大也不遲。」
楊柳兒點頭,恰逢一陣冷風吹過,惹得她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她趕緊裹緊了大襖,苦著臉抱怨道:「做人果然不能貪心,這就遭報應了。」
連君軒聽得哈哈大笑,伸手把心愛的楊柳兒連同棉襖一起緊緊抱在懷裡。
不遠處,一棵將要發新芽的老樹上,兩隻喜鵲被驚得從窩裡探出頭來看了又看,不滿的叫了兩聲。同樣都是談情說愛,人類就不能學學它們一樣安靜嗎,果然是身上沒毛,辦事不牢。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雪轉眼間就化得乾乾淨淨,田野裡也漸漸蒙上了一層新綠。
柳樹溝的老老少少除了拾掇農具,看護自家的麥田,茶餘飯後少不了又要議論下楊家的新地盤。
原本楊山聽了閨女的建議也很是歡喜,但楊誠聽到連君軒說起家裡的事後,特地同史先生告假回來。在他看來,自家既然依靠著迷霧山發家,以後又要從山上引水挖塘灌溉,必然要背了人眼,索性建個農莊,蓋個新宅院,到時候只要院門一關,誰也不能隨便進來,自家行事也就方便許多。
楊山聽了二兒子的建議,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下來。依他來看,保密倒是次要,二兒子如今是秀才了,說不定將來真考個舉人或進士,到時候有同年或者友人來家裡走動,見到自家還住在老舊的窯洞裡,若是因而看輕了二兒子,可就是他這當爹的過錯了,再者說,家裡如今咬咬牙,要建個新院子也不是做不到。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一家人就忙碌開了。
楊山每日都帶著楊柳兒,父女倆幾乎是天亮就上山,楊柳兒割樹汁割到手酸,楊山則順著山勢開溝挖渠,孫叔許是吃了太多楊家的燒雞,喝了太多燒酒,有些嘴軟,居然也來動手幫忙。
農家人在有活計的時候互相幫把手是常事,所以楊山倒也沒推辭,只吩咐大女兒多準備一份午飯,自然也少不了一壺燒酒。這正合了孫叔的心意,原本揮舞刀劍的手,使起鎬頭鐵鍬也很熟練,沒幾日從山頂到山腳的溝渠就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