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形落在魏春眼裡,對楊家不自覺也越發尊重了。
主僕兩人過了明路,有時候連君軒書院和迷霧山上兩頭跑,沒有空閒過來的時候,魏春就會幫忙捎帶些東西,惹得楊柳兒見了他也更熱情三分,常被楊杏兒扯著領子教訓。
倒是楊山擔心連君軒貪玩誤了功課,琢磨了幾日,擺起長輩的架勢正經的訓了一次話。
他本還有些心虛,擔心人家嫌棄他多嘴,哪裡想得到連君軒自懂事起只有一個連老爺子肯教導他,剩下眾人,不說視他為仇人的嫡母,就是親生父親也不曾多瞧他一眼。
如今楊山這般,他心裡反倒如同沐浴日陽一般溫暖,不但躬身從頭聽到尾,末了更是仔細說明原委,借口同當日救了楊柳兒的那位師傅學習本事,這才常在附近走動,書院裡的課業並不曾耽擱。
楊山一聽就放了心,勉勵幾句之後就默許他常出入自家,甚至還讓閨女做兩套新被褥,一套準備給連君軒留宿用,另一套就給了住進新窯洞的楊田。
當然,這活計又落在楊杏兒身上,楊柳兒不是不想幫忙,只是她也整日忙得像陀螺一般。
陳家兩位舅舅的蓄水窖生意如今澈底傳開了名頭,但凡富庶一些的人家像擠破頭般,拿著銀子找到老林河,就是城裡的小戶也不耐煩為水井日漸乾涸提心吊膽,索性打個水窖備著鬧水荒,於是陳家的活計一直排到了秋後。
不必說,古怪樹汁的需求因此也是直線上升了,每次楊山上山,楊柳兒都要背著幾隻罈子跟在後面,待選好地方,楊山就去打獵採藥,回來的時候再接小女兒一起回家。
連君軒只要在迷霧山上,都會幫著楊柳兒一起割采樹汁。楊柳兒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出宗後第一日上山就央求連君軒帶他去謝那位鬍子大叔。
鬍子大叔是個沉默寡言的,只揮揮手扶起跪倒的楊柳兒就罷了,什麼要求也沒提。倒是楊柳兒打量過那間具備了一切單身男人住處特色的茅草屋,很是看不過去,隔三差五給鬍子大叔拾掇屋子、拆洗被子,捎帶些吃食用物,甚至還縫了一套新衣衫送來,惹得連君軒眼紅,不時抱怨自己為楊家出力良多,還不曾得上一針半線。
楊柳兒磨不過他,就答應有空閒也給他縫套衣衫,這般耳根子才算勉強得了清靜。
近九月初的氣候,早晚已經有些涼意了,就在楊家人的忙碌中,山林草地隱隱露出了枯黃之色,秋日眼見就來臨了。
楊田搬出磨刀石,只要有空閒就拾掇筐蔞,又把豎在院子角落的玉米囤子仔細整理了一番,只等著開鐮收玉米棒子了。
村裡家家戶戶也都是如此,城裡做工的勞力歸家,一時間蹲在村頭樹下或朝陽牆根下,捧著老碗吃飯說閒話的人又多了許多。
這一日傍晚,紅霞漫天,楊山兄弟倆在田里回來,說明日動手收玉米。可惜楊志在鋪子裡回不來,楊誠那裡也不是休沐日,倒是多了楊田這個好幫手,因此眾人也不犯愁。
拾掇了飯桌,楊柳兒姊妹又趕著燒火烙了半筐鍋盔,昨日剛好割了幾斤羊肉,明日早晨熬上一鍋羊肉湯,中午收地回來,掰開鍋盔泡進羊肉湯,好吃又頂飽,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飯菜了。
姊妹倆忙完都有些疲憊,楊柳兒更是耐不住一身臭汗,又堅持燒了一鍋熱水,姊妹倆痛痛快快的洗得香噴噴,末了坐在熱呼呼的大炕上慢慢做針線。
楊柳兒百無聊賴的在炕上翻滾了兩圈,調皮的搶了姊姊手裡的針線,抱怨道:「阿姊,你都忙了一個多月了,今晚就歇歇吧。左右外債也還完了,不用那麼累了。」
沒想到楊杏兒瞪了小妹一眼,重新拿回針線,嗔怪道:「外債還完了,但家裡也沒什麼存錢了,怎麼能偷懶?」
聽到這話,楊柳兒心虛的瞄瞄樟木大櫃,白日裡連君軒接了銀票,轉手又塞回給她,這一百五十兩兜兜轉轉都沒離開她的手,但她可不敢把事情說給家裡人聽,還是等著將來家裡有個什麼大事的時候再取出來用吧,這般想著,她很快的睡了過去,根本不知道花錢的機會這麼快就找上來了。
第十五章 合夥開舖子(1)
秋收是農家的頭等大事,天色還沒等泛白,楊杏兒就爬起來準備早飯了,許是心裡藏了事,楊柳兒昨晚作了很多夢,睡得不好,一邊跟在姊姊身後幫忙,一邊不時打著哈欠。
楊杏兒心疼小妹,要攆她回去睡,她又不肯,只得派了個燒火的活計給她。很快的,香濃的小米粥,大盆的芸豆燉五花肉,加上昨日剩下的和面饅頭就端上了飯桌。
雖然飯菜很美味,但一家人也只敢吃上八分飽,這是老一輩的人積攢下的經驗,彎腰下力氣的活計不能吃太飽,否則壓迫肚腹,容易嘔吐。
一吃飽,楊山和楊田當先拎著鐮刀下地去了,楊柳兒姊妹麻利的刷洗碗筷,又燒了一壺開水,這才背著筐蔞出了門。
前面的玉米稈已經割倒了六壟,每三壟一列,每隔七八步堆成一堆。楊杏兒和楊柳兒自各收整一列,麻利的把玉米棒子扒出來,再裝進柳條筐裡。
這活計說著容易,但其實極費力氣。沒一會,楊柳兒就累得臉色通紅,站起來想喘幾口氣,眼前又一陣陣發黑,搖晃欲倒。
楊杏兒正埋頭幹活,偶然回身看到這般情景,想要趕去扶一扶小妹,卻是有些來不及。
正這時,突然有一個人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把撈起楊柳兒,免去她被玉米茬子扎傷。
楊柳兒好不容易忍過眩暈,抬眼就看到連君軒一臉擔心的望著自己,就開口問道:「連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說完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懷裡,於是趕緊掙扎出來,心虛的扭頭四處望了望,見除了自家姊姊,父親和四叔都因為忙著活計沒有注意自己這處。
她偷偷舒了口氣,末了又有些後知後覺的想到,不過是江湖救急,自己心虛什麼啊。
連君軒瞧著她臉色重新恢復了紅潤,甚至還有越來越紅的架勢,將要出口的埋怨也收了回去,說道:「你身子不好,怎麼還下地?趕緊回家去吧,這些玉米我幫你拾掇就是。」
楊杏兒這會也走了過來,心疼的嗔道:「本來就不讓你來,你還鬧人,這會知道辛苦了吧?趕緊回去看家!」說罷又轉向連君軒,「連大哥,家裡玉米不多,不用你跟著忙活,你也回去吧。你這衣料都是好的,刮壞就糟蹋了。」
連君軒許是剛從書院出來,頭上插著一支翠玉簪,身上的長衫是最薄最透氣的杭綢縫製,顏色也是純正的雨過天青藍,裡衣是月白的紗緞,襯得他整個人極是爽朗大方,想必走在街上定然會引得許多女子回眸,可惜這是田間地頭,這一身衣衫就太不合適了。
連君軒卻是不在意的直接掀起衣襟掖進腰帶,然後彎腰順著地壟抓起玉米就扒,惹得楊杏兒也不好拉扯他,末了只得囑咐妹子,「回家取頂草帽,再找件二哥的舊衣來。」
楊柳兒瞄了瞄連君軒極不熟練的姿勢,壞心的笑著應了。
此時連強正在楊家院子裡卸馬車,自家少爺每次來柳樹溝最少也要磨蹭到傍晚才肯回城,先解了籠套,也讓拉車的棗紅馬鬆散一些。
楊柳兒背著半筐玉米進來,脆生生的跟他打了招呼,「連強大哥,你也來了啊。」
連強想起自家少爺的古怪脾氣,哪裡敢和他一樣做楊柳兒的「哥」啊,趕緊擺手客套道:「楊姑娘,以後叫我連護衛就好,我可當不得你的抬舉。」
楊柳兒也不在意,從善如流的應了,末了放下筐子就要進屋給連強倒茶水。
連強掃了一眼筐子裡金黃色的玉米棒子,神色有些古怪,得知自家少爺在田里幫忙收玉米,心裡狠狠歎了一口氣,茶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趕緊去幫忙。
見狀,楊柳兒想了想也沒攔著,回身又多取了父親一件舊衣準備送過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待楊柳兒重新爬上山坡,眾人已經又新起了六壟,而且即便有連強加入,連君軒也沒有避到一旁清閒。
正是秋高氣爽之時,太陽肆無忌憚的炙烤著大地,好似生怕生靈們不知道秋老虎的厲害。
楊柳兒抱著衣衫和水壺趕到地頭的時候,連君軒後背已是濕透,臉上的汗水也淌成河了,有些汗珠子滲進眼裡,惹得他懊惱的半瞇著眼。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扯下他腰上的白布巾替他擦抹,一邊埋怨道:「又不是沒給你留布巾,淌汗就擦啊,浸壞了眼睛怎麼考探花?」
連君軒正笑嘻嘻抬高了臉孔,享受著難得的親近,聽得這話就好奇問道:「為什麼我要考探花,不是狀元?」
楊柳兒白了他一眼,理所應當的道:「狀元是我二哥,分你一個探花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