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楊老二可真是缺了大德了。他跑得沒影了,倒是把兄弟一家坑苦了。」
一個小媳婦很是同情,捏著針頭劃劃刺癢的頭皮,歎氣道:「一百五十兩,楊家怕是不好湊吧,難道真要賣兒賣女?不是都分家好多年了嗎?」
那叫秀蘭的一聽卻是搖頭,笑得一臉羨慕又嫉妒,「那倒不至於。楊家那讀書的二小子交了好友,是縣城連家的少爺,聽說家裡有錢著呢,直接借了楊家一百兩。」
「真的?楊家二小子真是走運!」眾人腦海裡浮現出白花花的銀子,都是咂著嘴巴羨慕不已。
有那腦子靈光的,想起上次楊老太太差點勒死孫女的事,就酸溜溜應道:「運氣好的怕不只是楊家二小子吧,他家那小閨女上次差點被勒死,也是這連少爺救的。」
「哦,這麼說來,這連少爺還真是楊家的救星呢。」
眾人從彼此眼裡似乎瞧見了什麼蛛絲馬跡,腦袋湊到一處,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不時嘰嘰咕咕笑幾句。
正在這個時候,村外的黃土路上遠遠趕來兩輛騾車,後邊還跟了七八個人,一眾婆娘好奇的起身打量,待看清騾車上坐的居然是多日不見的楊家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衝了上去。
「哎呦,楊嬸子你這是遭了什麼罪了,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就是,大嫂子,你這臉上怎麼都是血道子?」
楊家十幾口那日被綁走後就直接被扔下礦坑,半個月沒見過日頭,吃喝拉撒都在黑暗的山洞裡。無數手執皮鞭的監工,彷如凶神惡煞一樣,不管老幼,只要每日挖不夠十筐礦石就沒有食物和水,若是敢反抗甚至多說一句話,就會立刻賞一頓皮鞭下來。
這樣的日子,別說半個月,只三日就折磨得眾人哭爹喊娘,身上的肥膘迅速掉了下去,手上也起滿了血泡。
就說楊老大渴的急了,喝了一口礦坑裡的水,拉肚子拉得差點要了命,但依舊要在皮鞭下揮動鎬頭。
而楊老太太的撒潑大法剛開了個頭就被賞了一記窩心腳,吐口老血之後立刻就消停下來,不過幾日,在牛頭村稱王稱霸,無人敢惹的楊家人就都被訓成了綿羊。
原本以為小命就要交代在礦洞裡了,不曾想卻突然被告知可以離開了,楊家人聽了不由得發傻,還是被賞了一頓鞭子這才回過神,忙不迭地爬上了大柳條筐,被人拽出礦洞。
這會乍然聽得鄉音,再瞧瞧熟悉的村子,楊家老少都是恍如隔世般,放聲大哭。
「啊,終於回來了,死不了,死不了了!」
「嗚嗚……我餓,我要疼死了,打死我也不走了!」
楊家人這樣一哭,哪怕平日裡有些不待見他們的村人見了也是心裡泛酸,紛紛勸了幾句就擁著他們回了老宅。
楊老太太坐在自家堂屋裡,四下看了看終於緩過神來,霸道又刻薄的脾氣也隨之趨醒了。
她指向提著茶壺進門的楊杏兒,開口就罵,「沒眼色的死丫頭,不知道做好飯菜端上來嗎?是不是想餓死我們啊!」
聽到這一番話,楊杏兒腳下就是一頓,強忍著沒有反駁,隨手放下茶壺就走了出去。
楊老太太見此更惱,還想再罵的時候,已經有看不過的村人勸道:「楊嬸子,你可別說了。老三一家為了救你們出來,到處跟人借錢,就是他家大小子都跟人家鋪子掌櫃簽長契,預支工錢回來了,要不然,你們如今還在礦坑裡吃灰呢。」
「就是,老三一家真沒得說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孝順懂事。」
可沒想到楊老太太卻是個順毛捋的活驢,一見眾人都幫著老三一家說話,反倒更惱,越發不講理了,「他們要是著急救我們,怎麼會耽誤半個月?明擺著就是害我們多受苦,沒良心的畜生!」
村人聽得真想唾這老婆子一臉唾沫,救人還救出錯來了,這也太傷人心了。
蹲在門口抽著旱煙的楊山見到自家爹娘兄長狼狽模樣,原本還有些心疼,對兒子提出要自請出宗那件事又猶豫起來,可這會被老娘字字如刀的戳了心窩子,又見女兒委屈,兒子也是惱怒,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起身跪倒在堂屋中央,朝爹娘磕了三個頭,這才說道:「阿爹,阿娘,這次為了救你們出來,借了一百多兩外債,兒子不想讓爹娘年老還要四處張羅銀錢,打算獨自還債,為免債主追到爹娘這裡來,兒子今日自請出宗,還望爹娘准許。」
「什麼?」一直沒有出聲的楊老頭第一個驚問出聲,「又不是災年逃命,我和你娘還活著,你們一家怎麼能出宗?」
楊老太太也是跳腳反對,「不行!你是不是捨不得每年的養老糧食?我跟你說,你就是跑到皇都去也不能少了我的養老糧食,還有,你借的銀子當然得你還,跟我們有什麼牽連?別以為說幾句好話這銀子就能拉著我們一起還。」
「就是。」楊老大遭了一場罪,瘦得同骷髏差不多,但這也擋不住他開口摻和,「老三,銀子是你借的,家裡這個樣子,你還動心眼,實在太沒良心了。」
此時,屋外的楊柳兒心裡惦記,又見院子裡看熱鬧的村人太多,就扯了連君軒繞到房後窗下偷聽,可惜窗下挖了一條排水溝,她試了幾次都沒站住,氣得直跺腳,噘起了嘴巴罵道:「一家子老古板,年年大旱還挖什麼排水溝!」
一旁的連君軒聽得好笑,瞧夠了她嗔怒的模樣,一彎腰抱起她,平地竄起半丈高,一手扳著屋簷,一腳稍稍踩了窗台就穩穩掛在窗戶旁邊。
楊柳兒驚呼一聲,下意識緊緊抱住他的腰,想要埋怨又怕驚動屋裡人,只好老老實實縮在他懷裡,做起偷聽小賊。
連君軒低下頭,不著痕跡的蹭了蹭楊柳兒細軟的頭髮,忍不住悄悄翹起唇角,這一刻,酸痛的手臂和左腿好似也沒那麼難受了。
躲在窗外的兩人也聽到楊老太太那傷人的話,連君軒不由低聲說道:「按我說,就不該贖他們出來,直接扔坑洞裡死掉就是了。」
楊柳兒正望著屋裡跪地的父親,心裡又疼又惱,聽得這話就反駁,「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自己一人在縣城住,自然沒這些煩惱。我們一家子可不打算搬地方,到處都是鄉親族人,若是不救他們回來,就等著別人日日戳脊樑骨吧。到時大哥娶親,二哥做官,阿姊嫁人都得受連累。」
「那你呢?」聽她兄姊的壞事都點出來了,連君軒盡量保持平靜,低聲問道。
「我?」沒想到楊柳兒卻是渾然不在意,應道:「我還小呢。」
許是鬼迷了心竅,連君軒攬在楊柳兒腰上的手無意識地往上蹭了蹭,「好像不小了。」
覺察出他的動作,楊柳兒的臉孔和脖子瞬間紅透,一抬膝蓋就狠狠頂上了他的胯間……
「哎呦!」連君軒痛忽呼一聲,因為吃痛就鬆了手,兩人像迭羅漢一般摔進排水溝裡。
動靜傳開,屋裡有人趴到窗上伸頭看了看,正好避過了眼皮子下邊的排水溝,自然也沒看出什麼異樣,末了便關了窗扇。
楊柳兒被嚇得憋了半晌氣,這會迅速爬了起來,氣鼓鼓瞪著連君軒,那模樣就像小羊羔突然發現自己的要好玩伴居然是只披了羊皮的狼一樣。
連君軒也是紅了臉,以前逢場作戲,同那群狐朋狗友一起胡鬧,也不是沒同女子調笑過,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般,好似犯了大錯,心裡又偏偏格外甜蜜。
他急急解釋道:「誤會,都是誤會,我是說你長高了,不是小孩子……」
楊柳兒卻是不聽他解釋,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葉就往回走,連君軒趕緊跳起來跟了上去,「柳兒,你聽我說,都是誤會。」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前院,到底有眾多外人在,楊柳兒勉強收了惱色,乖乖站在楊杏兒身邊。
楊杏兒皺著眉頭在小妹肩上摘下一根草葉,末了也沒多說,扯著她站到身旁陰涼之處。
連君軒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站在離她們有兩步遠的地方,抬首挺胸間,又恢復了富貴公子的風範,可惜那鞋上的腳印還有背上的灰土多少漏了些底氣……
再說楊山聽到老娘兄長如此行徑,氣得兩隻手死死抓了地磚,似是忍受不了了,猛然抬頭反駁道:「這銀子是為了救你們借的,你們償還有什麼不應該?如今我自己扛下來,你們還這麼說,到底誰沒良心?別忘了,你們的賣身契還在債主手裡呢。還不出銀子,說不定哪日人家就上門再把你們扔進礦坑裡!」
「啊!」他這話實在嚇了楊家眾人一跳,連楊老太太都縮了脖子,強提起膽子罵道:「你嚇唬誰呢,你借的銀子,人家不找你,又來拉扯我們幹什麼?」
「所以我才要出宗!只有出宗,不是一家人了,債主當然就不會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