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云很專心、很投入,認真的表情就像個好學的學生,每次打完就抬起頭看范柏青,無聲地問他對不對。
「姿勢太優雅了,力道不夠,要大喝一聲,然後用力把牌揚出來。」他又示範一次,果真贏了這局。
「不算、不算,再來一次。」好勝的馬雅將散落的紙牌攏起,吵著要再玩一次。
「我想我已經抓到訣竅了。」隋愛玲玩出心得。
柳云云握著手中的牌,等著換她上場,臉上有著期待。
范柏青像個孩子王,帶著這幾個小蘿蔔頭重拾童年時光。
鈴、鈴……鈴、鈴……
電話鈴響終止了這群大孩子的遊戲。
「工作時間到嘍!」范柏青收拾童玩。「明天再玩。」
馬雅接起電話,其他人也回到自己的位子。
「好玩嗎?」范柏青將木箱推到牆邊,回頭問柳云云。
「好玩。」她勾起唇辦,眼眸晶晶亮亮的。「啊……我手上還有一張。」
「送給你,當書籤。」
「嗯……」她撫著尢仔標上的布袋戲偶圖案,然後輕輕地將它收進抽屜裡,彷彿珍貴無比。
范柏青情不自禁地望著她因遊戲而泛紅的臉頰,望著她唇角那抹久久不散的淺笑,心情因她而激動不已。
她擁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即使只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仍不自知地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柳云云察覺到了范柏青注視的目光,他坐在她右手邊,整個人是橫著身體面向她的,呆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她側過臉,疑惑地看他,指指他桌上的電話。
「什麼?」他揚起笑,在和她眼神相遇的時候,莫名的,有種心靈相通的感覺。
「你的電話。」柳云云說。
「咦?喔!」他愣了愣才回過神,接起電話。
電話是他以前廣告公司的老闆打來的。范柏青創業後,不少客戶還是希望由他負責廣告案,於是兩家公司彼此有個默契,『宙斯』負責公關宣傳,廣告部分則由范柏青推案,老東家執行。
廣告公司老闆這通電話等了好久,不免虧他幾句。
「事業愈做愈大,是不是手上拿著四、五支話筒,忙到昏頭了?」
「哪是啊……剛剛在看美女,沒聽到電話聲。」范柏青大笑。「你知道的啊,我一見到美女就什麼都忘了。」
「這點倒是跟以前一樣。」
「當然,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死性不改,你絕對不用擔心幾年之後我就變了個德行,永遠是你最安心的夥伴。」
「哈哈,好個死性不改。」
柳云云聽見范柏青爽朗的笑聲和自嘲的話,彷彿被感染,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的確是……一如從前啊。
范柏青瞄見她在偷笑,肩膀夾著話筒,驚訝地俯身前傾,伸出食指,指著她的臉,猶如發現飛碟般雀躍。
柳云云被逮到了笑意,尷尬地架開他頑皮的手。
他一邊跟廣告公司老闆談事情,一邊在紙上速寫,畫出一個綁公主頭的小女生害羞地笑著,旁邊寫著『想笑就大聲笑』,推給柳云云。
她一看就知道他畫的是自己,國小五、六年級的她,突然間覺得好懷念。
小時候她喜歡過范柏青,或者應該說沒有人不喜歡他,儘管她只敢遠遠地偷看他,不過開始期待上學的心情全是因為他的出現。
然而,父母的爭吵、即將面臨重大變故的預感一直困擾著她,她的快樂裡有著憂慮,她的期待裡藏著寂寞,唯一一次才初初萌芽的少女愛戀,就在父母離異後俏悄地埋葬了。
當時的她並不知道那竟是她至今回想起,最快樂的兩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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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進公司先玩鬧一番成了『宙斯』不成文的慣例,即使業績愈來愈高,工作愈來愈忙碌,『工作不忘玩樂』一向是他們不變的宗旨。
范柏青帶著大家在公司後院『焢窯』,隋愛玲在辦公室地板用粉筆畫格子,教男生『跳房子』,他們還兩兩組成一隊玩起騎馬打仗,空曠的辦公室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遊樂場。
下了班,范柏青教柳云云玩象棋、西洋棋,各種撲克牌遊戲,他是『玩樂高手』,信手拈來,什麼都能玩。
這天下班前,范柏青接了通電話,講了很久,然後帶著一臉歉意走向柳云云。
「晚上我有約會,下班你自己吃飯有沒有問題?」范柏青皺著眉,好似約會是件苦差事。
事實上,因為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跟公司同事混在一起,已經引起女朋友的抗議。
柳云云一臉疑惑。「會有什麼問題?」
「比如一個人在家會寂寞之類的啊。」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她好笑地回他,這才知他拖著她到處跑,把她累個半死全是因為擔心她寂寞,怕她生活無聊。
「我也二十七歲,我就覺得一個人很寂寞。」他半開玩笑地說。
或許是因為他不在她身邊她不覺得寂寞他才因此寂寞。
「這不是你第一次約會,也不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吃飯。」她提醒他。「快去吧,我自己回家。」
「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到超市買些東西回家煮。」
「煮什麼?我也想吃。」
「抱歉,我只煮我一個人的晚餐。」
「好無情……」他假裝拭淚。「枉費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原來我在你心目中一點都不重要。」
「我們只是『住』在一起。」相處時間這麼長,她早習慣他的『表演癖』,而且絕對不會跟著他入戲,提起包包就往外走。
「差一個字而已,很愛計較款……」他衝回座位拿車鑰匙後追上她。「你想煮什麼,透露一下嘛。」
「還沒決定,到超市再慢慢想。」
「那我載你去超市。」
柳云云不知他發什麼神經,突然上演起離情依依、十八相送。「我想走走路,順便運動一下。」
「你想運動啊?那我們這個週末帶大家去爬山、露營。」他又想到新的團康活動。
「你不是有約會?」他像個跟屁蟲,緊黏在她身後。
「時間還早,我在想要不要回家洗個澡,換套帥氣一點的衣服,搞不好有其他艷遇機會。」他老是在言談之間洩漏自己的花心,也難怪隋愛玲不時要吐槽他。
「那就祝你好運。」
「喂……你不是應該要叫我專情一點嗎?要是愛玲聽見我這麼說肯定開始碎碎念。」這個女人的愛情觀到底是保守還是開放?
柳云云原本出大門後要往左走,最後在范柏青的碎碎念聲中又繞回到停車場,停在他的車子旁邊。
她不得不佩服他,經常他一個小時所說的話就超過她一星期的總話量,他是如何保持驚人活力的?
「坐我的車?沒問題,小姐想去哪裡?」他很高興,幫她打開車門。
她將車門關上。「好啦,就送你到這裡,你上車,我先走了,拜拜!」
「咦……」說完,她就往另一個方向走,留下目瞪口呆的范柏青。「她送我?」
柳云云離開時眼中藏著淡淡的笑意,和范柏青相處愈久,愈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大概從國小就沒長大過。
怕寂寞,玩心重,像個過動兒,腦子裡轉的儘是哪裡有什麼好玩的,哪裡有什麼好吃的,沒事就愛吆暍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鬧鬧。
不過……她好久、好久沒感覺如此輕鬆過。
父母離異時她才十二歲,離開從小生活的環境搬回外婆家,接著母親再婚,又搬進繼父的房子,環境變化帶來的不安加上性格原本就冷僻,她變得愈來愈不愛說話,為此母親很頭痛也很為難。
繼父一直覺得她陰陽怪氣,讓整個家陷入一種緊繃的不愉快氣氛,大學時便建議她學習獨立,為她在校外租了房子,從那一刻起,她像完全與世界隔離,過了四年獨來獨往的生活。
當她回到父親身邊,父親卻又早早地離開了她……
柳云云並非對世事完全無動於衷,只是不像一般人的情緒那麼鮮明、那麼大起大落,但這樣的性格在這樣的社會很容易被貼上『冷漠』的標籤。
也許,在成長的過程中她已漸漸接受了宿命,接受了叔公在看完她的命盤後那長長的、長長的一聲歎氣背後所代表的意思。
她的一生多動盪波折、孤獨、早離父母,夫妻宮呈現混亂狀態,感情無所寄托……
叔公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她聽見了。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擁有這種特殊能力,有時會突然地聽見別人心裡想的事,她不清楚是如何發生的,只是偶爾腦中會出現一些聲音,無法控制什麼時候聽,什麼時候不聽。
她曾告訴母親這件事,隨即猜中母親正想著這個小孩根本在胡說八道,也曾脫口而出拆穿同學母親心口不一的虛偽,結果這個能力使她成了同學口中所說的『怪胎』,之後,她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她寧可什麼都聽不見,也許這樣,她所認識的世界會乾淨許多,她的人生也會更平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