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會兒不上前阻止了?」走在後頭的阿貴沒好氣地問著身旁的人。
春梅白他一眼。「四爺是怕我家小姐摔倒,才會扶著她,為何要去阻止?」
「最好以後都像這樣,反正我家四爺都說了要娶,就不會改變心意。」
「真會這麼順利嗎?」春梅很不安。
阿貴搔了搔下巴。「我家四爺會想出辦法的。」
「什麼辦法?」她質問。
「呃……這個……」阿貴也不曉得,但就是相信主子。
等到一行人從山上下來,天都已經黑了,便先找了間客店休息。
過了一夜,用過早膳,他們來到位在平和坊的一座大雜院。
睿仙不由得想起那一年爹過世得太突然,官宅又得馬上讓出來給前來接任的知縣,只好匆促地搬進這裡,自然比不上原本住的地方舒適,還記得當時二娘和妹妹成天抱怨東抱怨西,卻也莫可奈何。
下了馬車,走進大雜院,她憑著記憶找到其中一間屋子,站在門口往裡頭看去,認出坐在方几旁縫衣服的就是二娘,不過她兩鬢泛白,比印象中老了將近十歲,讓睿仙也不禁鼻酸。她出聲輕喚。「二娘!」
聽見這個稱謂,劉氏拿著針線的手跟著抖了一下,接著望向門口,過了半晌才認出來,於是顫巍巍地起身。「你……是丫頭?」打從嫁進姚家,就一直這麼喚繼女,見她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還真以為是在作夢。
「是,二娘。」睿仙頷首地回道。
劉氏放下手上的針線,朝她招了招手。「怎麼站在門口?快點進來!」
「二娘說過要與我斷絕關係,這個家……我還能進去嗎?」得先經過同意,她才敢進門。
「當年是我錯了,不該說那種氣話,害得你被夫家休了,又落得無家可歸的地步,你爹娘一定恨死我了……」劉氏眼圈紅了紅。「快進來坐!」
見二娘的態度完全改變,讓睿仙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照她的話進屋。
看到春梅跟在繼女的身後,劉氏歎了口氣。「原來她一直陪著你,彼此有個照應,我的罪惡感也輕了些。」
睿仙還真以為認錯了人。「二娘別這麼說!昨天我去給爹娘上過香,不過下山時已經太晚,直到今日才來。」
「這些年來,你都上哪兒去了?」直到醒悟自己犯的錯,她才開始關心繼女的下落,可惜到處都打聽不到。
「我去投靠表姨母,她是我娘的遠房表妹,世居京城,還開了一家醫館,更是位女大夫,她和表姨父都待我很好。」睿仙關心地問:「二娘過得可好?」
「要說好,還是多虧了你妹妹含珠,吃穿倒是不用愁;要說不好,也是為了你妹妹含珠,原本還指望她能嫁進一戶有頭有臉的好人家,誰知……」劉氏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她輕歎一聲。「我已經見過含珠了。」
「你見過她了?是在唐家見到的嗎?」
「是,因為唐家出了點事,我跟著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正好又在泰平縣,就是站在左邊那一位……」睿仙的目光望向屋外,只見炎承霄正在和蔣護他們說話。
「所以就走了一趟,便是在那兒見到含珠。」
劉氏不禁瞅著外頭那名生得高大俊美的男人。「虎衛司都察使炎大人……我曾聽你爹說過,不就是他的恩師,前任工部尚書炎大人最小的兒子?」
「就是他!」她說。
「他竟然會跟著你回來,難不成你們……」劉氏不知該驚還是喜,想起當年心裡還偷偷期盼過自己的女兒能成為炎家的媳婦兒,誰知事與願違,她們母女沒有那個福氣。
睿仙輕頷了下螓首,口氣透著羞齦。「是,這次返回京城之後,他便會稟明家中兄嫂,娶我為正室。」
「果然是這樣……」她搖頭歎氣。「他沒有嫌棄你,還願意娶你,可比含珠好命多了,她就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三年前,有個白秀才托了媒婆來提親,可是你妹妹偏偏嫌對方家裡窮,還有年邁的雙親要奉養,一口就拒絕了,結果人家現在是個舉人,可以當官了。」
她終於明白其中的轉折了,不過這也是含珠自己選擇的人生,無論是好是壞,都不能怪別人。
「當唐少爺說要納她為妾時,我死求活求,就是要你妹妹不要點頭,可是她受不了貧窮的日子,最後還是去了……」劉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這真是報應!當年你被唐少爺休離時,我還責備你不懂事,男人本來就該三妻四妾,身為妻子,就該事事順從夫婿,想不到含珠如今也甘願成了人家的小妾,我看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一時之間,睿仙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二娘,因為王氏便是最好的例子,當她被人殺害,也不見唐祖望掉下一滴淚,或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真能珍惜含珠嗎?可這些話不能說。
「只要她為唐少爺生個兒子,還是能母憑子貴的。」她也只能這麼說。
劉氏馬上破涕為笑。「你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只希望含珠的肚皮爭氣一點,快點生個兒子。」
又聊了幾句,睿仙將攢了幾年的私房錢塞給她。「雖然金額不多,至少能讓二娘買些補品吃,要好好照顧身子。」
「你還當我是二娘,我心裡就很高興了,怎麼能拿這些銀子呢?」劉氏一再推卻,不過在睿仙的堅持之下,還是收了。「真是謝謝你。」這麼貼心的孩子,過去為何沒有善待她,如今想來,實在是無地自容。
睿仙起身告辭了。「二娘保重!」
「這麼快就要走了?」劉氏不捨的送她到門口。
她簡略地說明。「因為還要趕著回京城,不能待太久……」
「啊!我差點忘了!」劉氏叫了一聲,指著堆在角落的兩、三捆書冊,約莫有六、七十本,因為沒有好好保存,有的泛黃、有的髒污。「那些是你爹生前留下的,丟了覺得心疼,留著又沒用,正好你來了,他一定希望你能把它們帶走。」
待睿仙抽出其中一本,翻開來看,確實是父親的親筆字跡,這才想起他生前的習慣,每辦過一樁案子、每驗過一具屍首,就會將它們詳詳實實的記錄下來,對她來說可是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的寶貝。
「謝謝二娘把它們留下來,真的謝謝你。」她感激地說。
春梅倒是反應快,馬上把阿貴叫進來,幫忙搬上馬車。
在外頭等候的炎承霄見睿仙出來,迎上前去。「如果你想多待一晚……」
「不!這樣就夠了,京城還有不少事等著四爺回去處理,不能再耽擱了。」她不能只顧自己,立刻婉拒對方的好意。
劉氏朝炎承霄福了福身。「這個丫頭就交給大人了,還望大人真心待她。」她不奢望繼女從這個家出嫁,畢竟路途遙遠,這次見面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只能在口頭上鄭重的托付,也是她這個當二娘的唯一能做的。
「我會的。」他親口允諾。
於是,一行人在當天傍晚又回到泰平縣,經過一夜的休息,隔天一早便前往鳳陽碼頭,坐上返回京城的客船,結束這一趟有驚無險的旅程。
不過炎承霄和睿仙心裡都很清楚一件事,還有一場更大的風暴在等待他們,若不能攜手去面對,兩人是不會有未來的。
五月中——
一行人終於平安回到京城。
睿仙心想炎承霄的雙眼既然已重見光明,沒有理由再回炎府,加上留在那兒的東西並不重要,可以改日再取,心裡又極想念表姨母他們,便決定帶春梅回紀家。
而炎承霄聽了也不反對,便命車伕先繞到紀家,分別不過是暫時的,到時要用大紅花轎將睿仙迎娶進門。
帶著一身疲憊回到紀家,睿仙先回房更衣,才坐下來喝了口茶,紀氏聽府裡的管事來報,看完手邊的病人,就立刻從六安堂過來,可有很多話要說。
「你總算回來了!」紀氏敲了門進來,見她氣色不錯,也放下心中的大石。
「讓我看看……似乎又瘦了點,得幫你把身子補一補。」
她也起身相迎。「讓表姨母操心了!」
「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紀氏先輕拍了下她的小手,不過接下來臉色一整,口氣也跟著嚴肅。「對了!你們剛離開京城沒過幾天,皇上突然微服出宮,來到六安堂,還問了許多有關你的事,因為不能欺君,只好全說了……」
睿仙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你是前任華亭縣知縣姚大人的長女,在四年前嫁進唐家,成了皇太妃的侄媳,可是卻因對方看不起你不過是個七品官的女兒,而且你爹還已經過世,總是在言語上奚落嘲諷,實在不堪忍受此等惡劣行徑,你才會略施小計,讓對方主動休妻……」她拉著睿仙在几案旁坐下來說。
「皇上為何突然關心起你的事來?他還責怪咱們不該對外謊稱是寡婦,不過你表姨父說錯在男方,並不在你身上,世人卻總是責怪被休的女人,我們為了保護你,不讓你因世俗的眼光而受到傷害,說謊又算得了什麼?」也因為夫婿這席話,讓紀氏更加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