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桐月已經拿著匣子跑進來,蘇勝雪拿起那個匣子,直直走到最前面,低聲說:「老太太,您請看吧。」
姜老太把棗姐兒交給房嬤嬤,打開匣子,多年後宅生涯,已經大概知道是什麼東西,臉色自然不好看。
蘇勝雪在她耳邊低聲說:「前年我與大爺在花園散步,見到柯嬤嬤的女兒若好與趙京生在假山私會,原本以為只是丫頭想攀富貴,沒多想,客院的洗衣婆子在他衣服中洗到了姜家的事物,看花樣與顏色是派往鳳集院的月銀用荷包,婆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拿來給我。」
姜家發派月銀,下人自行去帳房那裡取錢畫押,太太,奶奶,姨娘的,由於數目較大,漱石院裝好荷包後讓薛嬤嬤一一送出去,為了方便辨識,每個院落顏色不同,裝五兩的是主母,二兩的是姨娘,拿在手上就知道,倒也不用再做什麼辨識。
「孫媳婦原本以為他膽子大偷銀子,後來又想,院落都有守門婆子,一個大男人要進出哪這麼容易,跟大爺提起這事,大爺懷疑那日我們看到的假山私會不是丫頭攀富貴,而是替自家小姐送錢過去,大爺起了疑心,便讓孫娘子跟孫方行查查,才發現這事。」
匣子裡頭不但有那荷包,還有書信跟當鋪收據。
柳氏看來對趙高昇相當好,不只給金銀,為了讓他上京時能住好一點的客棧,把不少首飾都典當換錢銀過去,青玉嵌金釵,鳳尾展翅步搖,松鶴雙鐲,琥珀頸圈等等,總共十五項——自然都被姜少齊命人贖回來了。
姜老太臉色鐵青,別說十五項,這其中丟了一項都是要審的,何況連丟十五項,肯定整個鳳集院的人都得上官衙審一遍,絕對不可能不知不覺,卻都沒人聲張,怎麼想都有問題。
最後幾張,則是藥方。
面對姜老太的狐疑,蘇勝雪沒說話。
第10章(2)
姜老太閉起眼睛,想起趙高昇在府上住過後,柳氏落水風寒,養了好一陣子才恢復。
她沒學過醫,但這上面的藥方好幾味都是她產後醫娘開給她補身的,風寒哪裡需要吃到女人的補身藥,分明是珠胎暗結,卻不能留下腹中骨肉。
「藥渣,白綾包,以及當時要扔掉的床被,孫媳婦一直放在空房的箱子裡,沒拿上來,若想更仔細,孫媳婦可命丫頭帶郭嬤嬤過去瞧,另外,老太太賜下的耳墜不見,孫媳婦當時是審過下人的,人人都挨了三板子,與花院隨便一人都能作證。」
姜老太沉默許久,直到緩過氣,這才再次開口,「你既然知道那賤女人偷人,怎都不提?」
「我們二房姑侄一直受到姜家照顧,即使我入門半年不得夫君心,對我也只有愛護,沒有半點責難,在蘇家擔心受怕,在姜家卻是日日好睡,孫媳婦對老太太是真心感激,心想著,只要不惹出大事也就算了,一來,智哥兒還要做人,若是母親不貞,讓他以後如何自處,二來您年紀也大了,辛苦半生,好不容易可以過上清閒日子,何必鬧得家裡不高興。」
「你身邊就兩個陪嫁丫頭,誰給你打聽這些?」
「大爺身邊可用之人甚多,孫媳婦也就負責保管事物,至於那些事情,都是大爺的下人打聽到的。」
姜老太歎了一聲,「當時他買了好幾個小子放身邊,我還跟他說,買外人不如用家生子,知根知底,全家都在姜家手上,不怕作亂,他卻說,忠心不是那樣來的,他要的不是表面聽話,他要的是能跟他這主人齊心,現在想來,倒是我見識狹窄了,家生子雖然聽話,卻少了聰明跟本事。」
蘇勝雪卻是不敢說,她跟姜少齊有現代知識,但卻沒古代宅門本事,收買內宅人心跟籠絡外宅人心不能一概而論,他們只能打聽到大概,但關鍵物件卻是青姨娘想方設法弄到的。
她既然在鳳集院,又過得小心,以柳氏的粗疏跟陪房的看不起,還真沒人防過她這姨娘。
當時蘇勝雪提議讓棗姐兒招贅,將來可以一起生活,她心心唸唸就是這點,二房越穩,棗姐兒的婚事就越能說上話,所以當姜少齊要她留意柳氏跟余姨娘,她便打起全副精神注意這兩人。
這並不是妾室對丈夫的忠心,而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母愛,想女兒嫁得好,想女兒過得安穩,況且她又從趙姨娘那裡知道大爺給妹子大手筆添妝,如此,棗姐兒將來分家,肯定也不會少。
謄信,想盡辦法弄回柯嬤嬤特意出門扔掉的東西,丫頭埋土的藥渣,這些一個一個都撿回來,還偷聽到余姨娘替柳氏把東西當到哪間當鋪去。
當時姜少齊雖然很驚訝,也不生氣,他對柳氏本就沒有感情,一個正妻擺在宅子裡,即使不是他的錯,也難免虧欠。
但若柳氏跟趙高昇彼此有意,他倒是不介意使柳氏「病死」,然後替她買個戶籍,讓她以農家村姑的身份跟著趙高昇,也不過才二十歲,人生還很長。
至於青姨娘,他的獎賞也很直接,給了她五百兩的大紅包。
「孫媳婦入門以來,大嫂總不肯和平共處,但即使如此,孫媳婦都是看在姜家人好的分上算了,今日若不是她跟余姨娘想誣賴二房不貞,孫媳婦也不會說起這事,都是姜家人,鬧丑了誰也不好看。」
姜老太對最後一句很是認同,這事可不是醜一個女人,是醜這宅子全部的女人,「你啊,你伯娘太爭,你姑姑又太不爭,你倒是好,像她們一人一半,該懂的都懂,該讓的也讓。」
「伯娘聰敏,姑姑平和,孫媳婦哪有她們一點半分,只不過長輩都慈愛能幹,孫媳婦便貪了懶。」
蘇勝雪知道姜老太不愛鬧大,故聲音一直很小,花廳上眾人只見姜老太臉色難看,卻不明白原因,都好奇那黑色匣子裝的是什麼。
柳氏卻是看得明白,荷包樣式,典當圖紙,還有幾張藥方……
她越想越害怕,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怎麼從後門出來了?」蘇勝雪一臉奇怪。
夫君大人說要帶她去個地方,讓她稍作打扮,化了妝,梳了頭,沒想到不上馬車,卻是從後門出去。
姜少齊一笑,「後門近。」
姜家後門是一條靜巷,靠姜家這頭,就只有姜家,而另一邊則是幾戶人家,有的有開後門,有的沒有。
姜少齊攜著她的手,都還沒出巷子,便敲了一戶人家的後門,「是我。」
厚實的木門一下開了,露出一張和善的老面孔。
蘇勝雪一陣驚訝,「張嬤嬤?」
張嬤嬤是服侍金氏的舊人,當年金氏出府,她順道也贖了不少貼心老實的婆子跟母親作伴。
張嬤嬤無兒無女,不可能別處而居,那麼這裡就是……
她急急忙忙跨過門檻,就見金氏蹲在後院中顧著小爐子——就像以前一樣,大廚房每每剋扣她們飲食,金氏總是想辦法在自己院中給女兒燉個湯。
往事一下浮現,還沒開口,蘇勝雪已經哽咽。
金氏笑著站起來,見女兒這樣,把她摟入懷中,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又懷著孩子呢,可別這麼鬧騰。」
「娘什麼時候來這裡的?」蘇勝雪吸著鼻子,「怎麼都沒人跟我說。」
她只有在嫁入姜家後的第一個谷雨見過母親,後來開始著手幫姜少齊整理飯店,姜老太怕她年輕鎮不住,派了管家娘子給她當幫手,立意雖然是好的,但當金氏看到女兒身邊跟著姜老太的人,便讓她以後別來,再來她就不吃飯。
古代的女人,嫁入夫家越是與娘家撇清,夫家越是會給予這媳婦高評價,金氏愛護女兒,又想著大房二房同一個夫婿,為了女兒好,只能捨了這個,再想念都得忍著。
原以為只能從姜家多好來想像女兒的狀況,沒想前陣子姑爺來找她,也不是跟她商量,就說宅子已經找好佈置妥當,過兩天派人來幫她搬家。
金氏說是也不對,說不好也不對,糊里糊塗的跟著姑爺派來的人搬了住處,這才發現居然跟姜家用同一條後巷,姑爺說,搬到這裡將來勝雪來看她方便——柳氏前陣子病故,不用擔心妯娌爭寵。
「娘給你蒸了桂花糕,你在亭子坐一下,娘去給你拿。」金氏摟著女兒又看了一陣子,這才笑咪咪轉身進廚房。
蘇勝雪看著母親的背影,接過姜少齊遞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謝謝你。」
這些年來,她如果真有什麼掛念,就是母親了,兩世為人,關於家庭的溫暖記憶,都是來自今生的母親。
真是想她想得不行,但她又為了自己好,不見自己,也虧得姜少齊有辦法,不枉她努力預備幫他生第二個兒子。
他笑了笑,換上正經臉,「生日快樂。」
「生日?」蘇勝雪一怔,「你怎麼知道……」
「我後來去翻了姜蘇兩家的婚書,若給你做生日,一來你不會喜歡,二來只怕還會害了你,想來想去,還是替你完成心願,岳母搬來這裡,以後你下午出來個一兩個時辰,也不會有人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