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台北的十二月,寒風過境,從骨子裡蔓延出一股冷意。
清一色雪白的醫院走廊裡,慘白的燈光打下來,把站在角落的女孩子照得越發蒼白而憔悴。她大概十七八歲,五官姣好,身材修長,但因為稍顯單薄的衣衫無法抵禦走廊裡刺骨的寒冷,手腳僵硬,幾乎已經凍得失去了溫度。
她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望著手術室的大門,美麗的眉目間滿是焦灼之色。
手術室的門一開,她就一臉焦急,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葉昕揚,舒眉一定沒事對不對?她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葉昕揚望著眼前女孩子深深的黑眼圈,他在手術室待了多久,恐怕她就堅持了多久,但現在這些又有什麼用了呢?那個總是笑得單純可愛的女孩子,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他面前了。
見他冷著臉一聲不吭,女孩子露出驚惶的神色,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白袍,「葉昕揚,告訴我她沒事好不好,不要不說話,我好怕……」現在知道怕,那之前幹什麼去了。
對著這個驕縱任性又肆意妄為慣了的大小姐,葉昕揚什麼話也不想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舉步就要離開。
衣袍卻被扯住,背後的那個聲音顫巍巍的,卻已經恢復成他最討厭的那種頤指氣使的語氣:「葉昕揚,我命令你給我站住,你不給我說清楚就別想走!」
漆黑無波的眼裡醞釀起狂風暴雨,在手術室裡的十二小時,他用了十二分的理智才克制住那幾乎決堤的怒火,可現在,某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卻不知死活地再三招惹他,壓抑許久的悲傷和怒火再也無法忍耐。
他轉過頭,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她,旁邊的護士感覺氣氛不對,連忙插口說:「抱歉啊,葉醫生已經盡力了,但是病人的心臟已經不堪重負,所以……」
如遭雷擊,女孩的身體重重一顫,大眼兒茫然地對上葉昕揚,「所以……」卻在看見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黑眸時,忽然心痛得難以自已。
雖然他看著她的眼裡從來沒有溫柔和愛憐,總是充斥著不耐煩與厭惡,但也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就好像……好像他對她徹底失望了一樣。
「所以她已經死了,被你活活害死了!」葉昕揚只覺得身體有一把怒火在燒,急欲毀滅什麼,「你明明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得一點刺激,居然還跑去刺激她,現在你如願以償了。」
「不!不是我,是徐可,她看不過你只對舒眉好,也不曉得舒眉有心臟病,所以才幫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你大可以找徐可對質。」一滴一滴的淚珠兒從大眼裡落下,女孩子瘋狂地搖著頭。
「一丘之貉,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葉昕揚冷嗤一聲。
女孩子隱約感覺到了某種絕望,「葉昕揚……」
「唐伊諾,你總有一天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葉昕揚閉上眼睛,猝然用力地掙開了她扯住的衣袍,「你會有報應的!」然後,頭也不回地決然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唐伊諾,語氣中卻充滿了憎恨與厭惡……心好像破了個大洞,灌了一肚子的冷風,卻又感覺不出冷來。
她鬆開手,只餘下空落落的空氣。
葉昕揚……昕揚……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第1章(1)
六年後。
「為什麼你回台北,我還非得不遠千里地從冰島趕回來為你接機啊?」衛端拉著好友的行李箱,後知後覺地抱怨道。他真是神經秀逗了,只是接到一個電話說「他要從日本回台北了」,一時口快就來了句「那我為你接風洗塵。」
天曉得那時候他正在冰島進行自我放逐式的修行,從冰島到台北的搭機時間,可比日本到台北的要長多了,然而君子重諾只好快馬加鞭,於是自詡為君子的衛某人連行李都來不及整理,馬上訂了飛機趕了過來。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兼好學長啊!」在日本工作了六年,年近三十的葉昕揚眉眼越發深邃俊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的模樣,性感到近乎不可思議的地步。
老實人衛端沒來由地紅了臉,他快走幾步,才回過頭來豎起眉毛瞪著葉昕揚,「少用你對付女人那一套跟我說話,小心我拳頭伺候。」老天,剛才葉小子那一副表情,分明在說「你是我的戀人」一樣,害得他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
葉昕揚但笑不語,安靜地跟在衛端身後。
單細胞生物衛端和葉昕揚上了計程車許久後,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再次被葉昕揚用一句話一個表情輕而易舉地轉移了話題,他本來不是打算要討伐葉昕揚來著嗎?葉小子真是越來越壞了。
「都六年了,這邊變化很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葉昕揚望著窗外不無感慨。
這個葉小子是不是掐著時間在算他什麼時候反應過來啊?衛端給了他一個白眼,冷嘲熱諷地說:「是啊,雖說我也在全世界亂跑,但每年都會回台一次,倒是你,六年來定居日本,恐怕連自己住哪裡都忘了吧,也難得你還想到要回來!」
「聽聽這口氣。」葉昕揚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有一腿呢。」帶笑的黑眸饒有興味地瞅著衛端,暗光流轉。
「還是說,學長當真暗戀我?」
「有這麼跟學長說話的嗎?」居然又是那種調戲的口氣,有了心理準備的衛端這次沒有中圈套,反而板起臉,拿出學長的架子,「如實招來!當初你突然出國,問你原因,你只拿到日本深造的理由來搪塞我,現在呢,又為什麼改變主意回來了?」
「因為啊……」見衛端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的模樣,葉昕揚也收斂了玩笑的口氣,黑眸裡的笑意漸漸散去,變成化不開的沉鬱,「唐大小姐遭受不明人士襲擊,腦部受到重創,搶救回來後智力卻退化成一個五歲幼童的水準,唐老爺希望我回來做她的專屬醫生,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照顧她。」
「唐大小姐,是那個唐伊諾吧?」衛端想起那個總是不分場合、地點、時間,要求葉昕楊隨時待命,最好像狗一樣聽話、隨傳隨到的驕縱女孩,身份是真正的尊貴,為跨國集團唐總裁的獨生女,可惜行為就令人有點看不過去了。
葉昕揚點了點頭,垂下頭望著手腕上的那個月牙形的傷痕,眸子裡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卻在計程車司機說「到了」的時候,瞬間恢復成波瀾不驚的模樣。
「我下車了。」
「我舟車勞頓地把你送回來,不請我喝杯水?」看著葉小子從後車廂裡取了行李箱就走,衛端不滿地拉下車窗嚷道。
葉昕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抱歉,下次我請你吃飯。」
這麼正兒八經的道歉還真受不起啊,衛端抓抓頭髮,「算了,若我真要跟你計較,你請我吃一輩子的飯都不夠,反正我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也沒什麼興趣,倒是你就慘了,又要落入她的魔爪了,希望五歲的她會比較可愛些。」
「謝謝。」葉昕揚神情微微一動。
五歲的唐伊諾啊……
唐中堂歎了口氣,招手讓葉昕揚坐在對面沙發上,「幾年不見,你越來越能幹了,要是葉盛還在,他一定會以你為榮!」葉盛是唐家的司機,為唐中堂工作了十幾年,與妻子鶼鰈情深,後來妻子得了胃癌去世,他因想念妻子而抑鬱成疾,臨終前拜託唐中堂照顧兒子,當時葉昕揚十五歲,唐伊諾八歲。
葉昕揚從管家手裡接過茶杯,說:「我爸只希望我過得開心自在。」過長的瀏海垂了下來,恰好擋住眼睛,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唐中堂愣了一下,有點訕訕地住了嘴,知女莫若父,雖然他提供了葉昕揚優越的物質生活,但相對的,被女兒看中的他也失去了很多的東西,所以六年前舒眉過世,葉昕揚提出想去日本深造時,他沒有立場挽留。
葉昕揚環視了一圈,問:「唐小姐呢?」
唐中堂回過神,「小諾在樓上,保姨在哄她睡午覺。」話一出口,他有些尷尬地看了葉昕揚一眼,「對不起,以前小諾不懂事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現在她這樣了,還得麻煩你回來照顧她。我請了很多醫生都無計可施,才想著以前小諾就喜歡纏著你,或許有你陪在她身邊,她能想起什麼也不一定。」
葉昕揚搖搖頭,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當然。」頓了一下,唐中堂遲疑地補充道:「小諾現在很不一樣,希望你能把她當成一個五歲的孩子,盡量溫柔一些。」
唐中堂輕輕敲了敲門,一會兒後,一個上了年紀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阿姨打開了門,唐中堂剛要說話,就看見她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輕聲的手勢,「老爺,小姐剛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