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住,啞然無語。
好狠哪!連一點幻想的空間都不留給她,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真那麼糟嗎?
心口隱隱揪痛著,但柯采庭選擇忍住,表情淡淡的,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受傷。「你可以告訴我嗎?當初為什麼答應跟我結婚?」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他似笑非笑。「老實說,我是被你『撿到』的。」
她正喝水,差點嗆到。他說「撿到」?就像撿到流浪貓狗一樣的那種「撿到」?
「沒錯。」他彷彿看透她驚疑的思緒,嘴角噙著自嘲。「那時候我在街頭幫人作畫,說得好聽點,是個不得志的窮畫家,說難聽點,其實跟流浪漢也沒什麼分別。」
他是畫家?她怔怔地望他。
「某一天,我在海邊作畫,救了跳海的你。」
「我……跳海?」柯采庭驚駭。這表示她曾經想自盡嗎?
「根據你的說法,你只是不小心跌進海裡而已。」說著,他低聲笑了,笑聲蘊著諷刺。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糊塗了。
他聳聳肩。「總之我們雙方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對方,後來也不知是不是命運作弄,我們一再巧遇,每次見面都吵架,吵著吵著,你看見我畫的一幅畫,覺得不錯,決定聘我為你的專屬畫家。」
「嗄?」這發展也太玄了吧?
「你說你想要在家裡辟一間畫室,像歐洲貴族那樣,掛滿主人的畫像,所以願意給我一份工作,要我這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住進你家。你以為自己是在對我施恩,態度趾高氣昂得很。
「可你答應了?」
「對,我答應了。」他淺笑,她看不出這笑是否含著譏諷的成分。
「後來呢?」
「後來我們一樣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老嚷嚷著要把我這個白吃白喝的傢伙趕出去。」
白吃白喝?她竟然那樣說他?
柯采庭瞪大眸。「可你不是我聘來的畫家嗎?怎麼能說是白吃白喝?」這話也太惡毒了吧?
「因為我一幅畫也沒畫出來。」他直視她,眼潭深邃,藏蘊著某種難以解讀的情感。
她看不懂。「為什麼你不畫?」
他笑笑,將她喝了一半的冰水拿過來,就著杯緣飲一口,等於與她間接接吻。「藝術是講feel的。」
意思是他對她沒feel?
柯采庭眨眨眼,胸臆漫開複雜滋味,如果她真是他口中那個刁蠻千金,可以想見,她當時聽了有多惱火。
「我們一定又吵起來了吧?」
「這回是冷戰,你連續好幾天不肯跟我說話,於是我決定打包行李離開——」他頓住,眼神遙遠,陷入過往的回憶裡。
柯采庭凝睇他,心下不禁悵然,那應當是屬於他們兩人的回憶,但她卻毫無印象,也不知對他而言,那記憶是美好或醜陋。
他們之間……有過美好的回憶嗎?
她悄悄掐握掌心,在等待他重新開口的時候,覺得自己猶如站在法庭上的犯人,等候宣判。
他終於回過神。「就在我收好行李那天,你突然丟給我一張支票,『命令』我跟你結婚。」
「命令?」她沒聽錯吧?
「沒錯,是大小姐的命令。」他望向她,又是那種難以參透的謎樣笑容。
她居然「命令」一個男人跟自己結婚?
柯采庭錯愕,心韻如擂鼓,撞擊著胸口,究竟是太任性或太絕望,為何她會做出這種違背常理的事?
「那你……怎麼回答?」她澀澀地問,有些不敢聽他的答案,他會不會罵她厚顏無恥?
「有何不可?」
這就是他的答案?有何不可?
她駭然瞪他,他依然從容地笑著,笑得她呼吸困難,莫非他們兩人都只把婚姻當成兒戲,否則怎能如此漫不經心?
「你不覺得奇怪嗎?」她澀澀地追問,努力壓抑某種排山倒海的情緒。「婚姻怎麼能夠這樣隨隨便便地交易?人怎麼能用錢買另外一個人?」
他注視她,墨眸閃爍異光。「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什麼意思?」
「金錢可以買下任何東西,包括友誼跟愛情,這才是你信奉的人生哲學。」清冷的言語如刀刃,剜割她的心。
她是……那樣勢利無情的女人?
柯采庭緊緊咬住顫抖的牙,雙手藏在桌下,揪著裙擺。她生長在一座用金錢堆砌的城堡,連價值觀也由銅臭的金錢構築。
她果然是個不可愛的女人。
「為什麼我必須買婚姻?」她顫顫地揚起羽睫,直視他。「為什麼我要……用錢買下你?」
他傾過身,伸手撫摸她冰涼的臉頰,嘴角玩世不恭地勾著,墨眸壞壞地擒住她。「因為你愛慘了我——如果我這麼說,你會相信嗎?」
她沒答話,屏住氣息,傻傻地墜在他幽深的眼潭。
他眼神一閃,垂下手。「既然不相信,何必問我?」
「我……」她掙扎著,千言萬語在唇畔繚繞,不知是否該率性吐露。
他淡漠地看她,雙手環抱胸前,姿態好整以暇,彷彿正欣賞著自己對她造成的衝擊。
掛在牆面的時鐘滴答滴答,算計著男女之間無言的角力,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鼓起勇氣,道出最真誠的心聲。
「我相信。」
「什麼?」他愣住。
「我相信……」她凝定他,嗓音細微,語氣卻堅定。「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跟你結婚。」
如果她的婚姻真是一場金錢交易,她寧願是因為出自於愛,就算是單方面的愛也無妨。
她願意如是相信。
她定定地望他,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但那不是傲慢,而是堅決,是一個女人對自己命運的挑戰。
她不甘服從命運,決意奪回主導權。
他奇異地盯著她,彷彿很震撼,良久,才沙啞地評論:「你這張嘴果然跟你自己說的一樣。」
「什麼意思?」她不解。
「你說過,全身上下你最滿意的就是自己的嘴唇。」他低語,拇指挑逗地碾過她柔軟的唇瓣。
「所以呢?」她心韻加速,瞧他異樣的神情,他該不會……想吻她吧?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卻令她失望了。
「快吃吧,粥都涼了。」他將湯匙塞回她手上。
「……喔。」她暗惱自己自作多情,不情願地抿抿嘴,垂下頭,乖乖吃粥。
她不知道,她微嗔的模樣落入他眼底,成了一幅最教他賞心悅目的風景畫。
第3章(1)
他是個奇怪的男人。
柯采庭經常如是想,縱使她失去了記憶,縱使她對關於自己的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但她發現,這些日子一直佔據她心思的,不是空白的過去,而是那個身為她丈夫的男人。
比起探索自己的過去,她更在意他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態度。他有時刻薄,有時體貼,有時爽朗地開她玩笑,有時又陰沉地板起臉。
他看似灑脫不羈,卻又有細膩的一面,與她歡愛時,總是溫存地照顧她所有的需要。
入夜的時候,他絕對是個百分百的情人。
但每當朝陽升起,他便會成為一個謎,一道難解的謎,而她駑鈍的腦袋,不知從何解題。
他說她很聰明,可她怎麼覺得自己笨得很,否則怎麼會完全捉摸不透自己的枕邊人?
她甚至連他的興趣都不曉得,除了畫畫,他還從事其它活動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他經常接到神秘電話,然後出門,一去就是一整天,到底都在做什麼?
她曾經試著探問,他卻只是用那種令她坐立不安的眼神盯著她,然後笑笑,說他也有個人社交的自由,不必要一一向她這個老婆大人報備。
「我們很久以前就說好了,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我們互不干涉。」他如此宣稱。
她只能默然以對。
不管從前他們是基於何種理由立下這樣的規矩,現在的她都無從置喙,想起她發現的那本記載著滿檔社交行程的手記,很顯然她才是那只關不住的花蝴蝶,漫天飛舞。
所以她沒資格管他。
雖然沒資格,她仍是很在意,默默關切他的一舉一動——
「姑爺呢?」
這天早晨,柯采庭獨自起床,昨夜丈夫並未來敲她房門,她感到些許落寞,接過小菁送來的早茶,第一句話問的便是他的下落。
「姑爺在工作室。」
「工作室?在畫畫嗎?」
「大概吧。」小菁不確定。
事實上,誰都不能確定,因為李默凡不許任何人進入他的工作室,就連負責打掃的女傭也不行,那裡就像是他的聖地,閒人勿進。
他到底在裡頭做什麼呢?真的在畫畫嗎?
柯采庭忍不住猜疑,若真是在畫畫,為何不讓人看呢?是什麼樣的驚世巨作,有必要這般神秘?
他昨夜沒來找她,是因為畫到廢寢忘食嗎?
一股淡淡的酸意驀地在柯采庭胸臆繚繞,她品嚐著這彷彿並不陌生的滋味,以前她也常這樣嗎?對丈夫對繪畫的全心投入感到吃味?
不會這麼無聊吧?
她咬了咬唇,斥責自己的小心眼,梳洗過後,來到餐廳,早餐已經備好了,桌上只擺了一人份的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