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邊站多久了?看他多久了?為何不喊他一聲,只是癡癡凝望?
相隔遙遠,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從她不笑的容顏,他感覺得到一股憂傷,如同她手上那盆花,將所有的清芬都藏在花苞裡,只在夜最深的時候,才會悄悄吐綻。
他心弦一扯。
「默凡,你怎麼不說話?」耳畔傳來海棠關懷的嗓音。
但他已經聽不見了,將電話收線,朝樓下揚聲喊:「你在那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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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她等,她就乖乖地等,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比小學生還聽話。
柯采庭安靜地斂眸,盯著懷裡捧著的盆花,她養了一陣子,好不容易結了幾顆花苞,卻遲遲不開。
「你在幹麼?」李默凡奔下樓,挺拔的身軀落定她面前。
她揚起眸,眼潭清澈無波。「這個都不開花,我想問問福伯為什麼。」
「你說這盆晚香玉?」李默凡落下視線,打量一番。「枝葉看起來都長得挺有朝氣的,不開花,應該只是時候未到吧?別太緊張。」
「福伯也是這麼說。」她喃喃細語。
李默凡若有所思地注視她,她察覺到他探究的眼神,身子微顫。
「默凡,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
「我想……」她咬咬唇,猶豫該如何表達。「這棟房子,也才住我們兩夫妻,不需要請這麼多傭人吧?」
「什麼意思?」
「我是說,好像太浪費了。」
「你該不會是想辭退傭人們吧?」
「嗯,我是這麼想的。」她甚至覺得不需要住這麼大的房子,太空蕩了,更顯得寂寞,也許一間溫馨的小公寓就好。
「采庭,你怎麼回事?」墨幽的眼潭鎖定她,反照出她不確定的神情。「辭退這些傭人,難道你打算自己做家事嗎?別告訴我你想玩賢慧持家的小妻子遊戲,那種風格不適合你。」
她怔住。
「而且辭退了這些傭人,你想叫他們怎麼辦?他們好幾個都上了年紀了,幾十年都在你家服務,你就這樣翻臉無情,趕他們走?」
「不是的!」她情急地反駁。「我沒趕他們走的意思,我會給他們養老金,我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希望改變他對她的印象而已,只是不希望在他眼中,她是個奢華無度的千金小姐。
李默凡緊盯她,也不知是否看透她的思緒,目光一閃。「其實我以前曾經對你提過類似的建議。」
她愣了愣。「什麼?」
「那時候我剛到你家,也覺得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養一群傭人,太奢侈浪費了,結果你知道你是怎麼對我說的?」
「我怎麼說的?」她顫聲問。
「你說,反正你錢多到花不完,讓多點人有工作做、有錢賺,有何不可?而且反正他們幾個年紀都大了,出去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就讓他們在這裡養老也不錯。」他頓了頓,嘴角若有深意地一哂。「那時候你雖然是用一種尖酸刻薄的口氣講話,可我後來仔細想想,也覺得挺有道理。」
他真的覺得有道理?柯采庭愕然瞪他,還以為他討厭她到極點,對她從前的所作所為全都看不慣。
「坦白說,比起你現在這種偽善良、裝儉樸,我還比較喜歡從前的你,至少誠實多了。」他犀利地批評,言語如刃,準確地割在她心口。
她頓時感到心痛。「你講話……一定要這麼尖酸嗎?」
「我說的是實話。」他滿不在乎。
她收握指尖,抓緊懷中的盆花。「你真的很……」
「怎樣?」
「我不想跟你吵架。」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她都已經如此吞聲忍氣了,他為何還要刻意挑釁?
她郁惱地咬唇,別過眸。「我先回房了。」
「就這樣認輸了嗎?」他的聲音追在她身後。「柯采庭,你怎麼會變得這麼無趣?你該不會是在演戲吧?這種低聲下氣的小媳婦角色,你演得很開心嗎?」
她凝住步履。「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你說實話,我討厭裝腔作勢的女人。」
似笑非笑的揶揄,終於點燃柯采庭極力壓抑的怒火,她憤然回首,明眸璀亮異常。「你也不喜歡任性潑辣、自以為是的女人,不是嗎?你不是說從前的我很惹人厭嗎?既然這樣,我現在改變了,有什麼不好?如果你覺得我改得還不夠,你跟我說啊,我可以再改!」
這是她失憶以後,初次展現心中的怒意,但話才出口她便後悔了。為何她不能多忍一忍?
可李默凡卻像是料到了她的反應,並且以此為樂。
「前面幾句還像你以前的樣子,後面又走味了。」他慢條斯理地評論。
一股濃濃的倦意霎時攫住她,他到底要她怎麼做?「你就是非惹毛我不可,對嗎?」
「我只是希望你坦白表達你真正的想法而已。」他凝視她,若有深意地微笑。「我看,我們別再勉強彼此了,乾脆離婚吧!」
突如其來的提議,如夏季的落雷,狠狠地劈在她耳畔,她驚駭地瞠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他依然笑得那麼雲淡風輕——
「我說,我們離婚。」
第7章(1)
他要跟她離婚。
為什麼?
因為她太壞了嗎?因為他終於受不了她了嗎?不對,應該是因為他從沒愛過她吧?畢竟,他是她用錢買來的。
一念及此,柯采庭不禁深深地呼吸。她覺得自己快斷氣了,明明好好地站在陽光下,她卻感覺自己彷彿溺在深海裡,漆黑不見天日,勢如破竹的水壓強悍地擠著她,而她承受不住,即將碎成片片。
這是寂寞的深海,是誰也無力逃脫的深海。
她顫然揚眸,迷惘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可以這樣嗎?」
「怎樣?」他的語調無情。
「你說當初是我買下你,不是嗎?你可以這樣……不要我嗎?」
若是他們之間不能講感情,那就講交易吧,買賣之間該有仁義的,不是嗎?
「我是不能這樣做。」李默凡淡淡地微笑,她看不出那笑容意味著什麼,是嘲諷嗎?「所以我只是提議,答不答應在你。」
「只要我答應了,交易就結束,是嗎?」
「是。」
柯采庭安靜地斂眸。
只要她肯點頭,這樁荒謬的買賣婚姻就可以和平落幕了,不相愛的兩個人,要如何虛偽地共度一輩子?
只要她答應,他自由,她也可以從謊言的束縛中掙脫。
就答應吧!乾脆一點,灑脫一點,讓彼此自由,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是柯采庭,那個所有人眼中很驕傲很任性自我的千金小姐,她怎能那麼沒格調,在一個男人坦言不要她的時候,還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怎樣?你肯答應嗎?」李默凡要她給個答案。
她盯著懷裡的盆花,細數那一顆顆不開的花苞,花苞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為何遲遲不肯坦然綻放?
「采庭……」
「我不答應。」她啞聲呢喃。
「什麼?」他沒聽清,或許確實聽清楚了,但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我不答應。」她揚起容顏,清淺地笑著,笑意融進眼裡,成了一團水漾迷霧。「我不離婚。」
「為什麼?」他恍惚地望她,她的笑太美、太迷離,教他失神。
因為她沒有格調,因為她輕忽尊嚴,因為比起格調與尊嚴,她有更怕失去的東西。
她怕,失去他——
「總之我不離婚。」她嫣然微笑,內心深處,卻躲著一個哭泣的少女。「我既然買了你,你就得留下來,這是你的義務。」
「只有三年。」他提醒。
「什麼?」她震住。
「我忘了告訴你,當初我們簽約的時限是三年,三年後,我有權利選擇離開,到今天為止,我們的婚姻已經維持了兩年三個月零八天。」
他還算得真清楚啊!對他而言,困在這段婚姻裡,是度日如年嗎?陪在她身邊,有那麼令他痛苦?
柯采庭輕綻粉唇,無聲地笑了,笑他,更笑自己,笑這一切荒誕不堪。
「三年就三年吧,三年期限到了,我自然會放你走。」語落,她飄然旋身。
「你認為我還等得了嗎?」他乾澀的嗓音從她身後追上來。
心口,尖銳地疼痛。「等不了……也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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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他等——不,該說是命令,以一個買家的身份,命令賣方確實完成契約上的規定。
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這並不是無理取鬧,她只是要求按照規定來。
可他卻好似怒了,從此以後不再與她交談,夜晚也不再踏進她臥房,與她保持冷淡的距離。
她夜夜握著遙控器,一下調亮,一下調暗,卻絕不滅燈,她在跟自己玩遊戲,挑戰自己的極限,遊走在寂寞的邊界。
她的頭很痛,每個白日,每個夜晚,過去的回憶都會如浮光掠影,閃過她腦海,而她渾渾噩噩,從未認真擷取任何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