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是盛夏,陰暗濕冷的地洞卻是寒意陣陣,柳沁不由自主地向他偎近一些。
雲仰知道恐懼會讓人加倍發寒,於是沒有避開。
「……我怕黑。」她小聲又說了一次。
「嗯,多數的姑娘都怕黑。」
「我不是多數的姑娘。」總覺得有必要替自己解釋一番。
「嗯。」
「而且男人也會怕黑。」
「呵。」
她咕嚕兩句,不說了。
他領著她來到一個乾淨的角落,盤腿坐下來。長指捻起地上的濕土一摸,又摳了些青苔下來一捻。
她很想問他有什麼好看的,可是陰暗的四壁一直不斷地向她壓迫過來,她不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濃濃的濕味吸了滿腔,更加難受,她心頭對黑暗的恐懼彷彿隨時會竄出……
幸好身旁的他像一顆穩固的盤石,穩穩地定在那裡,好像有任何妖魔鬼怪也不可怕。
她這時真正有些明白為什麼他兩個師妹這樣倚賴他。
「姑娘,你究竟是拿了他們什麼東西?」「泌兒」又變回「姑娘」。
「誰說我拿了他們的東西?」她立刻警覺起來,回了他一句。
「否則他們何必苦苦追著你,還布下這個天羅地網只為捉到你?」
「其一,他們只是要我把『東西』紿他們,又沒有說『東西』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其二,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洞就是他們挖的呢?說不定是我們兩個傻瓜自個兒走一走跌下來,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今兒就算不是我們,哪天哪個大傻瓜帶著個小傻瓜,一樣要跌下來。」
「嗯,有理。」
然後他便不再問了。
柳沁原本已經想好一些話要堵他,沒想到他竟然不再作聲,害她一時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餓了。」她悶悶地說。
他起身欲移向馬屍的樣子,她連忙拉住他。
「你幹什麼?」
「乾糧在馬的鞍袋裡。」他回眼看她。
「那些乾糧被屍體壓了那麼久,說不定什麼血啊漿啊都流進去了。」
「這些馬只是跌斷骨頭,沒有太多外傷,血和漿不會流出來。」
「我不要吃那個,噁心死了。」
於是他慢慢坐了回來。
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再說:「我餓了!」
「你不是說你不吃嗎?」他攤攤手,無奈地道。
「可是我還是餓!」她抓起一把濕泥往前一扔。
「姑娘,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可愛多了。」雲仰長聲歎息。
他認識她的第一天?那時她全身包得緊緊的,沒說上幾句話,有什麼可愛的?
她隨即省悟。他就是說她不說話的時候可愛。
柳沁又氣又好笑。
她知道自己一害怕起來就會不講道理,她也沒辦法。老實說,她也不是真的很餓,只是這個洞穴靜得讓人心慌。
「喂,你跟我說話。」半晌,她小聲說。
「說什麼?」他沉靜的嗓音在洞穴中顯得很低沉,讓人聽了心安。
「什麼都好。」
雲仰其實很想笑。
自初識之始,她一派名門閨秀的模樣,凜然不可親近,沒想到剝掉了那層派頭,和他師妹們一樣都是姑娘家的小性子。
對名門閨秀他沒經驗,對兩個師妹他就很有經驗了。
「一定會有人來帶我們出去的。」他安慰道。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們若要我們死,只要放一陣毒煙,或裝幾根木樁在洞底就好。」
「你之前也說他們不會抓我們,我們還不是掉進來了?」
嗯,這個姑娘比他兩個師妹難搞一些。
「沁兒?」
「怎地?」姑娘又變回沁兒,表示不妙。
「火折子得省著點用,我要把它熄滅了。」
果然不妙!
「不行!不要!不可以!」她連忙去撲他的手。
她不撲還好,這一撲火折子掉在地上,真的熄滅了。
洞中馬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柳沁用力的吸、吐、吸、吐,呼吸越來越重。四周的牆彷彿正在向她壓攏過來,她快喘不過氣了……
洞中突然又亮了起來。
她抬手遮在眼前,眨了一眨。
雲仰用一件他從馬鞍中抽出的衣物,卷在他的劍鞘上,做成一支臨時的火把。
「姑娘受驚了。」
她好想揍他!
她可不可以揍他?
她又想解脫地放聲大哭!
因為她的眼神實在太精彩,雲仰怕她會得腦風。
她的雙頰在燭光中嫣紅可人,十分討喜,於是雲仰便知道,即使一開始阿詠沒告訴他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他也一定會發現。
無論她的人皮面具多麼真實,臉色卻是瞞不過人。她既然如此驚懼害怕,臉色一定不是青就是白,絕不可能如此紅潤。
小時候巧兒睡眠中被大蜘蛛咬過,從此以後也畏蜘蛛如畏虎,不曉得這位柳姑娘又是為了什麼這麼怕黑?
無論如何,有個害怕的東西,讓她有人性多了。他對她的印象反倒好轉幾分。
喀喀喀喀一——
「那是什麼?」她緊覺地跳起來巴住他。
一陣機括運轉的聲音響起,雲仰感覺腳底在震動,連忙拉住她緊緊貼著洞壁。
正中央的馬屍突然消失,地上出現一個方洞。原來這道活門剛才被馬屍壓住,他們一直沒發現。
「那是什麼?」她抓住他的衣袖問。
雲仰不及回答,一陣青白色的煙霎緩緩飄上來。
「他們放毒煙了!他們放毒煙了!你這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你說不會發生的事統統都會發生!」她氣急敗壞地大叫。
雲仰苦笑一下。
「失禮。」
兩人在滿洞的青色煙霎中,只能乖乖地被迷昏。
第3章(2)
「師姊,你說,師兄和那位不美姑娘會不會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抬的燃起熊熊愛火,火速成親、火速生子,然後風風火火地帶著兩小子上山紿清虛派延香火?」
「我被你說得我都想發火。」
「發火好,發火旺,一旺了就有銀子啦!」
「師妹,你要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時辰內再提銀錢一次,我就打昏了你放路邊。」
「為什麼是三個時辰?」
「再長我估計你也撐不住。」
「噯,這麼瞭解我的師兄師姊哪裡找?咱們清虛派還是不要廢派吧!我們回去跟師父說,頂多想法子多掙點銀子,叫師兄多娶兩個就是了!」
「……」原來連三個時辰都是高估了。
雲仰漸漸甦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綁,惻躺在地上。
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倒臥,試運一下內力想繃開腕間的繩索。內力來到胸口膻中穴之處,微有滯礙,再使力一傕就順利通過,可是那綁索牢固異常,他一時繃不開。
有一團溫軟的物事抵著他的背,他心下覺得奇怪,反綁的雙手在背後蠕動一下。
那團溫軟跟著蠕動,一隻小手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是柳沁。
一陣幽暗的淡香飄入他的鼻間,他臉皮發燙,不敢去想自己剛才是碰到了人家的哪裡。
他的手指想鬆開她,不料她卻握得更緊。他一時無法,只得讓她抓著。
他似是躺在一間破廟的地板上,他視線對住的牆角有一座壞損的香燭台,幾把線香凌亂四散,地上全是長年堆和的灰塵泥污。
四下裡極是陰黑,他對著的那面牆斑斑駁駁破了不少洞,月光從破洞裡篩了進來,微微照亮屋子內,可以想見屋頂和其它三面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知他昏了多久?既是深夜,又是破廟,怕黑的她想必嚇得狠了。
「……我不曉得,也沒必要告訴你們。」柳沁不知在跟何人說話,那種天經地義的語氣竟讓他有幾絲想笑。
總算也讓除了他以外的人見識一下她氣死人不償命的任性了。
他礙神傾聽,廟中尚有其它四人存在。
其中一人功力最淺,呼息粗重,另外兩個人氣息綿長,顯是高手,最奇特的是第四個人。
此人氣息忽輕忽重,忽快忽慢,極是怪異。通常吐納如此不規律之人,若不是身受極重的內傷,傷及肺腑,便是練功走火入魔,早該癱瘓如廢人。
「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你的情哥哥嗎?」那呼息怪異的人開口,聽起來年紀不大,聲音忽高忽低,並不悅耳。
幾聲訕笑聲登時響了起來。
「呸,你們心思污穢,只會想這些骯髒的歪念頭。」她啐了一口。
她抓著雲仰的手掌心微微濡濕,顯然比外表更緊張。
「那小子要睡到什麼時候?」古怪公子懶懶地說。
「他的內力綿長,吸進去的毒煙較少,會昏得比較久些。」回答的是一個女子,聽起來像老嫗的聲音。
「好吧!把她妍頭弄醒了,我來問問。」古怪公子道。
雲仰決定還是自己「醒」來為妙,誰知他們會用什麼方法弄醒他。
他低吟一聲,動了一動,慢慢翻正躺平。
「雲公子。」柳沁低喚。
她和他一樣雙手雙腳被綁,在他們身前,就是他剛才聽見的四個人。
一個神色粗鄙的胖子站得離他們最近。雲仰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不是因為他最近而已,而是因為他真的胖得無法不引人注意。他腰間掛著一把屠刀,就像一顆吹飽了氣的大肉球,連移動都會有困難,更難以想像能和人過招動手。四人中功力最淺的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