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興趣啦?」她嬌嗔地拋給他一記媚眼。「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呢。」
「說。」
「莫傳雅。」
莫、傳、雅。
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齒地將這三個字烙在心版,他自己並未察覺,但這是他初次那麼認真地想記住一個女孩子的芳名。
姓名對他而言,原只是一個個不具意義的符號,他的腦部圖書館,已經收藏了太多醫學知識,很難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卻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間裡,奮力挪出一格專屬於她的書架。
「莫傳雅。」他喃喃念著。
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莫傳雅不禁好笑,他該不會把她當成某種必須嚴格定義的病毒吧?
「走吧!」她輕快地揚嗓。
「什麼?」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已經到了。」
他怔住,沒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時間,胸臆橫梗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惱,對她,更對自己。
他板起臉,匆匆躍下立體方格架。
她也跟著爬下來,因為貪快,落地時步履一跟,差點跌倒,他警覺地立刻展臂扶穩她。
「你小心一點!」他低聲斥責。
「抱歉。」莫傳雅在他懷裡揚起臉,承接他嚴厲的眼神,忽地逸落一聲嬌笑。
「笑什麼?」他沒好氣。
「沒事,我只是想……」她努力抿唇,卻仍收不住硬要出逃的笑意。「以前看小說或電視,常常有這種女主角跌進男主角懷裡的情節,這時候男女主角肯定會心怦怦跳,感覺到一陣異樣……我每次看到這種情節,都會覺得好老套,哪有人這麼容易心動的啊?而且女主角幹麼沒事就摔倒,男主角還一定會救到她,感覺……好假喔。」
她嗆笑不止,玉手攀著他剛硬的胸膛。
「不要笑!」他驀地厲聲斥她。
「啊?」她訝然揚眸。
「你太愛亂笑了,一點點小事就笑成這樣,人生哪有那麼多值得笑的事?」他嚴肅地指責,墨深的眼潭閃著幽微的波光。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神魂似也潛進那寒潭裡,一顆心隨著那泠泠閃爍的波光,一次次地顫動。
「以後,不准這樣笑了。」他扶正她身子,手臂鬆開,她頓時感到一束溫暖隨他而去,背脊隱隱竄過寒意。
她全身忽冷忽熱,冰與火交融,芳心激烈地撞擊胸口。
好可怕……這是什麼感覺?
她顫抖地收回自己擱在他胸膛的那雙手,在離開的剎那,同時也驚覺他的胸膛比想像中健碩許多,體格似乎……很不錯。
真糟糕……太糟糕了!
她思緒迷茫,連自己也捉摸不定自己究竟在恐懼些什麼,只覺得好慌、好慌,前所未有的六神無主。
完蛋了。
在這神智迷離的一刻,莫傳雅似夢非夢地醒悟,這就是心動。
一種關鍵的、極致命的心動——
第三章
她愛上一個不會笑的男人。
他說,人生沒那麼多好笑的事,他總是抿著唇,凜著臉,眼神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鬱,下巴有一小塊微凹,似是命運之神惡意留下的傷口。
除了病人及一切與醫學相關的事物,他找不到人生還有任何其他樂趣,生活對他而言,就是「無聊」兩個字。
她想,他之所以會成為如此嚴苛不可親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過得很辛苦。
根據她的調查,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便過世了,他是由父親撫養長大的,但在十五歲那年,父親也因故辭世,一個遠房親戚收養他,卻待他刻薄,他半工半讀,憑藉自己的力量考上醫學院,即便課業忙碌,仍持續打工,直到再也無法同時兼顧兩者,才向銀行申請助學貸款。
她曾技巧地向他醫學院的同學打探過,他們都說他是個不易相處的人,他太孤僻,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參加班上的活動。
「我們班男生都討厭他,只有那些花癡女生才會說什麼仰慕他的才氣,巴著他個放。」透露情報給她的是某個男同學,提起他,口氣可憤慨了。「不過她們很快都認清現實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機器一個,沒感情,無血無淚,連笑也不會,跟這種機器人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莫小姐,我跟你說……」
接下來,這位某男哇啦啦地傾倒一串垃圾抱怨,似乎是由於他的女朋友曾經也是其中一名「花癡」,甚至因此嘗試劈腿,所以他才如此憎厭戴醒仁。
莫傳雅承認,她喜歡這種受訪者,他們總是樂意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她也必須格外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提供的片面之詞往往過於情緒化,不夠客觀。
調查過後,她得到一個結論——這男人真的很難相處,藝安說得沒錯,正常女人都會離他遠一點。
「所以,我不正常嘍?」莫傳雅對自己苦笑,望著靜靜躺在廚房光亮的流理台上,準備接受她殘酷對待的壽司卷。
她握著一把臨時抱佛腳買來的壽司刀,深深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進過廚房,連煮個泡麵都會因忘了時間而糊成一團,現在竟不自量力地想挑戰做壽司?
「我是笨蛋。」她喃喃自語。
可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她從沒追過男人,對那頭笨驢暗示不知幾百遍,他仍是愣愣地沒反應,還經常給她臉色看。他既然不願主動靠近她,只好由她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跟別的男人交往,她只要等著收鮮花巧克力,接到約會邀請時,打扮得美美地出門,偶爾心情不快,耍耍脾氣,他們便會一再道歉,對她更迷戀。
而他只會令她傷透腦筋,連女人的自尊也受損。
她早該放棄了,聰明地對他敬而遠之,每一回在他面前受了挫,她都發誓自己一定要忘了這個不識相的男人,但不到一個禮拜,她又會鼓起勇氣製造各種與他巧遇的機會。
她忘不了他,不是沒嘗試過、沒努力過,但愛情像一把火,一旦點燃,便難以澆滅,直到把人的心燒成絕望的焦炭。
她但願自己不要有撿拾那些破碎焦炭的一天……
一念及此,莫傳雅不禁幽幽歎息。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若是這回仍得不到他友善的回應,她便要學會瀟灑,對他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這一次。」她勇敢地揚唇,扶好有些散亂的壽司卷,毅然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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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早,在陪同主治醫生進行晨間巡房以前,戴醒仁都會先行關切自己負責的病人,接著回辦公室,整理病情記錄,然後才正式展開忙碌的一天。
在其他住院醫師還在休息的時候,他已如馬達一般高效率地運轉,行程永遠是一個追一個,把握每分每秒。
但最近,他卻養成奇怪的習慣,在經過醫院弧形走廊時,他總是會透過玻璃圍欄往下望,尋找某道娉婷倩影。
不論有沒有找到那道影子,他胸口都會浮起無法釐清的複雜滋味,偶爾會鎖住他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這都該怪她,莫傳雅。
誰教她經常來找他,卻老是出現在他抓不準的時機,有時他盼她來,她遲遲不來,有時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她又翩然現身。
她真的是麻煩,很大的麻煩,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不,該說沒有人能令他感到困惑,她是第一個。
這是不對的,他沒想過分神去牽掛一個不是病人的女人,但現在,他卻無端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瞧,她又在奇怪的時間出現了。
戴醒仁望向樓下,深沈的目光追尋那道翩翩如彩蝶的身影,推開玻璃門,飛進醫院大廳,他知道她會飛到他辦公室。
這次他一定要警告她,以後不准再來了,他不喜歡自己平靜的心湖因她起波瀾。
沒錯,這次他一定要聲色俱厲地趕走她——
下定決心後,戴醒仁匆匆走回住院醫師的辦公室,他的步伐很輕快,嘴角隱約牽著什麼,眼眸的陰翳淡了,微微閃亮光芒。
「嗨,我又來了。」她站在門口等他,懷裡捧著餐盒,瑩美的笑容宛如清晨初開的凝露玫瑰,那麼清新可人。
他一時失神,幾秒後,才注意到幾個待在辦公室裡的住院醫師都好奇地探過頭來張望。
關於有個神秘美女仰慕他的傳聞早在醫院內傳開了,前陣子還有兩個不知死活的男醫師,厚著臉皮跟他商量,如果他不喜歡人家,能不能讓給他們?
她又不是東西,讓什麼讓?
戴醒仁狠狠地一一逐回同事們的注目。「跟我來!」他近乎粗魯地拽起莫傳雅的手,牽著她坐電梯直達頂樓,踢開安全門,來到屋頂。
兩人在晨光中相互對望,她笑著,他好不容易才能維持嚴肅的表情。
「你又來做什麼?」他用力瞪她。
「我帶早餐來給你。」她打開餐盒,秀了秀。「你每天吃飯一定都是匆匆忙忙的吧?醫院員工餐廳的東西又很難吃,偶爾也該吃點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