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莫傳雅細細咀嚼這微妙的詞,她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對戴醒仁心動了,心動,該是更強烈更致命的感覺吧?或許會當場感到一種天旋地轉般的暈眩。她承認自己對他有好感,但……心動?
「我只是有點喜歡他而已。」她坦白剖析自己的內心。「他是個很不錯的醫生,不畏強權,還有一份熱血與理想,對病人真的很體貼,可我看他這個人性格肯定大有問題,感覺超難相處的。」說到後來,不免抱怨幾句。
「就算難相處,你還是想主動約他出來不是嗎?」簡藝安若有深意地微笑。「你想多認識他,多瞭解他一點。」
「是這樣沒錯啦,可也只是這樣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愛上他?」
「當然沒有!」莫傳雅駭然否認。「這也太快了吧?我才不是那種不理性的女人。」
「所以他還不是The One嘍?」
「你說真命天子?當然不是。」如果是,她應該能感覺到。莫傳雅凝思片刻,忽地揚眸,望向好友。「藝安,你不是一直暗戀夏語默嗎?難道你覺得他是真命天子嗎?」
「學長啊……」提起自己從大學時代便偷偷戀慕的男人,簡藝安幽幽歎息,玉手漫然旋轉咖啡杯。「學長就是學長,雖然我很喜歡他,但我想,他應該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你怎麼知道不是?你沒對他心動嗎?」
「當然有心動啊,不然怎麼會喜歡他?」
「所以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莫傳雅拿好友的例子印證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那種關鍵性的心動,我會知道的。」
「嗯,說得也是。」簡藝安同意地頷首。「對了,你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嗎?你說你哥哥常取笑你,將來一定會跟你媽一樣,愛上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
「他是那麼說過。」莫傳雅一頓,驀地領悟。「你該不會是認為我之所以對戴醒仁有好感,是因為他有理想吧?」
「除了這點,我想不出什麼原因。」簡藝安聳聳肩。「如果照你說的,他不是很帥,身材也不是一級棒,個性又那麼機車,很難相處,一般正常女人都不會被這種男人吸引吧?」
莫傳雅眼角一凜。「是啦,我不是正常女人。」
簡藝安一愣,這才驚覺自己這番話恐怕傷了好友的自尊,她歉意地吐吐舌尖。「對不起啦,我不是譏諷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懂。」莫傳雅大方地不計較。「其實我一直覺得是我哥想太多了,他對媽媽的過去一直不諒解,所以才怕我步上後塵吧?」
當年,她的母親莫禮儀不顧家人反對,愛上一個滿懷理想的青年,在那個白色恐怖的年代,青年為了逃避追捕,不得不遠走異鄉,而已有身孕的她,也只能聽從父母安排,委身嫁給從小親如兄長的男人。
那男人,便是她的親生父親,齊允。
「沒錯,我媽是有過一段傷痛的初戀,可她現在還是過得很幸福啊!」她淺淺地笑。「我外婆現在把整個莫家的重擔都交給她了,她也挑得很開心,現在可是莫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我爸又超疼她的,不但在事業上輔佐她,在家裡也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一個女人能活得像我媽那樣,我看也沒什麼遺憾了。」
「如果你覺得你媽那樣很好,那你怎麼不學她?」簡藝安笑問。「你也可以一肩挑起你們家家業,然後找個好男人來輔佐你啊。」
「我才不要呢!」說起繼承家業這檔事,莫傳雅可是躲得飛快。「你知道我不是這塊料,不然當初也不會跟你一起學壞了。」
說起兩個女人相遇的故事,也算是一則令人津津樂道的傳奇。當年兩人都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簡藝安是因為厭煩了規矩的生活,莫傳雅則是在堂姊莫傳芬私奔離家後,整個家族忽然都把期望放在她身上,她透不過氣,也不管自己未成年,日日在舞廳酒館放縱。
兩個女孩喝酒跳舞,氣味相投,後來又一起學飆重機,在公路賽道上,被譽為不敗的女神,風靡一群衝動盲目的青少年。
若不是之後簡藝安發生一場車禍,或許兩人永遠不會迷途知返,但人生總是在最奇妙的時候來個大轉折。
兩個叛逆少女重回正軌,簡藝安現在是堅持裝乖,在父母面前當乖巧的女兒,在上司面前扮端莊的秘書,而莫傳雅雖然還是抗拒繼承家業,卻也成為一名認真的記者,在前線衝鋒陷陣,努力為社會大眾帶回第一手報導。
她們都不是當年青春爛漫的少女了,唯有在面對愛情時,仍存著幾許天真。
「我跟我媽或外婆不一樣,她們對傳承家族都有一份使命感,我可沒有。」莫傳雅笑著啜飲花茶。這份缺憾曾經是令她痛楚的心結,但如今,她已學會看開。「而且我也不覺得我的愛情會步上我媽的後塵,拜託,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就算我愛上一個有理想的男人又怎樣?我相信理想跟愛情是可以並存的。」
「話可別說得這麼滿。」簡藝安不懷好意地吐槽。「萬一被你哥說中了,那人愛理想比愛你還多呢?」
「我不怕。」莫傳雅依舊信心十足,她是在愛中長大的女孩,愛對她而言,只有太多太滿,不可能有所匱乏。「何況你們緊張得也太早了吧?我可還沒愛上那個人呢!」
☆☆☆☆☆☆☆☆☆☆ ☆☆☆☆☆☆☆☆☆☆
沒想到她那麼快就放棄了。
戴醒仁從電腦螢幕上揚起眸,片刻走神。
他正坐在醫院圖書館裡,寫一篇即將投稿給某醫學專業期刊的論文,桌上高高堆著好幾本厚厚的醫學專業書籍,面前攤著兩、三本英文期刊相互參照,指間夾著一支原子筆,隨時摘要重點。
身為住院醫師,他工作忙碌,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難得放假,他不是做模擬手術練習,便是窩在圖書館裡讀書寫論文,除了醫院,他沒有家,沒有私生活,連腦筋也不曾動到醫學領域以外的人事物上。
但最近,他卻發現自己偶爾會想起那個女孩,那個聲稱自己是記者,笑起來甜美,說話有時挖苦有時風趣,提出約會時,會比出手槍直指人心口,自以為很酷的女孩。
看起來是個意志堅定的女孩,卻在遭到他拒絕後,便迅速消失了。
真沒毅力!
戴醒仁鄙夷地想,他不是沒被女孩子糾纏過,以前在學校時也有不少同校女生欣賞他的才氣,以及他冷酷的風采,她們會主動接近他,要求跟他約會。
通常他會拒絕,偶爾才答應,但至少她們都會盡力嘗試,有兩、三個還曾與他短暫交往,撐了一陣子才失望離去。
可那個記者小姐,居然只試了一次就跟他說再見了,難道他就不值得她多努力幾次嗎?
話又說回來,他幹麼介意?他一向痛恨女人無故纏身,她懂得知難而退,不是更好?
一念及此,戴醒仁頓時有些不悅。他惱的是自己,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分神牽掛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他的時間很珍貴,用來刻畫思念簡直是浪費。
「無聊。」他自嘲地輕斥。
「你的人生有不無聊的時候嗎?」一道清脆的嬌嗓驀地在他對面落下。
他一怔,愕然抬頭,映入眼底的正是他方才思念著的女孩,她淺淺地彎著唇,明眸瑩亮,唇角分明噙著調侃。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粗聲質問,心跳得有些快。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問我這種問題。」她眨眼。「我有這麼神出鬼沒嗎?嚇到你了?」
「怎麼可能?」他沒好氣地瞪她。為活生生的人開腸劫肚他都不怕了,哪會被她一個小女生嚇到?
「沒嚇到就好。」她盈盈落坐,手肘撐在桌上,捧起秀美的鵝蛋臉。
「你的手好了?」他首先注意到她雙手的靈活。
「我們都兩個禮拜沒見了,我的手當然好了。」清靈大眼一直盯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這女生的眼睛,也太透亮了吧?比男人還炯炯有神。「你沒來醫院複診。」
「你怎麼知道?」她訝然挑眉,跟著恍然。「喔~~你一定到門診那邊打聽過吧?原來你一直在注意我。」
他幾乎嗆到。
「不過我很好奇,你又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麼打聽我有沒有去複診呢?難道逢人就問,嘿,你今天有沒有看到一個手肘拉傷、長得很可愛很迷人的大美女呢?」她不害臊地自誇,語帶揶揄,笑容卻燦暖如春陽。
他氣息一凜,頓時感到刺目,有些睜不開眼。
「喂,難道你不想問我的名字嗎?」
「沒必要問。」他刻意潑她冷水。「你也別自作多情,以為我很在意你,我只是純粹關心一個病人。」
「你的意思是,對你曾經診治過的所有病人,你都會像這樣追蹤他們的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