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一個連戀愛都談不好的男人,居然結婚了,而且娶到的是那麼一個聰慧又體貼的女人。
他知道,從結婚那天開始,自己肩上便扛了雙重責任,身為醫生,與身為丈夫的責任,他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真能順利兼顧嗎?
總覺得有一天,他可能會搞砸……
沈思至此,一波驚濤駭浪驀地在戴醒仁胸海裡潮湧,他邁開大步,衝動地奔出醫院,與風雨強悍對抗,一步一步,困難地抵達家門前。
他忘了帶鑰匙,只得用力撳門鈴。
莫傳雅匆匆來應門,一見是他,駭然大驚。「醒仁!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瞧你,全身都濕透了!」
她焦灼地將狼狽不堪的他拉進屋裡,急急斟來一杯熱茶。「你先喝一點,我去替你放熱水洗澡——」
「不用了。」他拽住她手腕。「我不能離開醫院太久,有兩個重傷患還在觀察期,還有我一個病人這兩天情況也很不穩定。」
「既然這樣,你幹麼還跑回來?」她心疼地拂開垂落他額前的濕發。「如果想要換洗衣物,我可以幫你送過去啊!」
「我只是回來……看看你而已。」他氣息不定,顯然經歷一番艱辛才到家。「你還好吧?傳雅,都沒事嗎?」
她很好,只是有點寂寞,只是一直傻傻地獨坐在客廳,啃噬著苦澀的思念。
她悵然望他。「你擔心我,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就好?」
「我想親眼確認。」他啞聲低喃。
就只為了看她一眼,確定她安然無恙,他不惜冒險穿越風雨?莫傳雅心弦倏地牽緊,眼眸隱隱酸痛著。「你真是的,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危險?萬一你被什麼吹落的招牌砸到了,怎麼辦?」
他莞爾一笑。「我又不是小孩,你緊張什麼?」
她嗔睨他一眼,牽著他坐到沙發上。「你先在這裡等我。」
「我不能待太久……」他意欲起身,又讓她按壓回座。
「至少讓我擦乾你頭髮,可以嗎?」她要他喝熱茶,自己則到浴室拿來幾條乾毛巾。
何必多此一舉?反正他等會兒回醫院,還不是一樣要淋成一隻落湯雞?他想阻止她,不知怎地卻捨不得開口,深邃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她曼妙姿影,直到她回到他身畔。
她先用一條浴巾包裹濕透的他,然後將他上半身拉下,讓他躺在自己柔軟的大腿上,十指在他濕亂的發間施展魔法。
「你一定很累了吧?閉上眼睛休息一下。」
他怎麼能休息?他是偷溜出醫院的,得馬上趕回去,但她的嗓音太輕柔、太溫暖,教他不由自主地放鬆緊繃多日的肌肉,一時昏昏欲睡。
不行,他不能睡,他還有個剛動完手術的病人要照料,不能睡……
莫傳雅無聲地揚唇,靜靜地凝視丈夫在自己腿上,像個孩子似地打盹。
他真可憐,一定累壞了。她愈看愈憐愛,不禁俯下身,輕輕地在他額上印落一吻。
他驀地驚醒,彈跳起身。「我睡多久了?現在幾點了?」
「你別緊張,還不到十分鐘呢。」她笑著安撫。
戴醒仁放下心。「既然你沒事,我先回醫院了。」雖是如此說,他的兩條腿卻似自有主張,躑躅著不願離開。
終於,他受不了地一把攬過嬌妻,深深地、狂猛地、滿是懊惱與眷戀地吻她,她陣陣輕顫,幾乎癱軟在他懷裡。
彷彿過了悠遠的一世紀,又彷彿不過轉瞬,他鬆開她,幽深的眼潭擒住難以動彈的她。「我走了。」
「嗯。」莫傳雅癡癡地點頭,心房有數不清的蝴蝶同時拍翅膀,她目送丈夫昂然挺拔的背影,忽地壓抑不住滿腔沸騰的愛意。「醒仁,等等!」
「怎麼了?」他停住步履,回過頭。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她翩翩奔來他面前,揚起嫣紅的嬌顏。「我……懷孕了。」
他駭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有寶寶了。」她垂斂羽睫,掩不住羞澀。
他震撼地瞪她。「怎麼會?我們……我不是每次都有戴保險套嗎?」
「那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啊,保險套也有瑕疵品吧?」她輕笑。「而且你又不讓我吃避孕藥。」
「吃藥對身體不好。」他機械化地回應。
她這才警覺他反應不對勁,愕然揚眸,試著從他臉上的表情窺出一絲端倪。「醒仁,你該不會不高興吧?你不希望我們有寶寶?」
「不是那樣,是……」是太快了,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他連當個丈夫都不及格,怎能又擔上父親的責任?「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你放心,我已經準備辭掉工作了,尤其在懷孕初期,總不能每天趴趴走吧?我決定在家裡好好安胎。」
「你都打算好了啊……」他怔愣地盯著妻子,為何她可以毫無猶豫地接受自己即將成為一個母親的事實?女人都這樣嗎?
「你一定是擔心自己不能常常陪在我身邊,怕我難過,對吧?」她靈慧地猜中他心思,卻只對了一半。「沒關係的,我不介意,我會照顧自己的,只要你盡量抽空陪我做產檢就好了,當然啦,如果你願意一起來上媽媽教室,我會更開心。」
她俏皮地說玩笑話,他卻無法坦然搭腔,直覺想逃避她喜悅的容顏,口袋裡的呼叫器忽然嗶嗶作響,及時解救他。
「醫院在call我,我得走了!」他啞聲撂話,飛也似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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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熱鬧繽紛的週末夜,莫傳雅與好姊妹簡藝安相約談心,兩個女人有一陣子沒見了,歡樂地聊個不停,吃過晚餐,莫傳雅才幽幽地道出埋藏多日的心事。
「你說你老公不想要寶寶?」簡藝安難以置信。「為什麼?」
「我不確定。」莫傳雅苦澀地抿唇。「我想他可能是怕寶寶影響我們夫妻的日常生活吧?他很怕吵,需要很安靜的空間讀書做研究,說不定也會覺得以後要照顧寶寶很麻煩。」
「你有跟他談過嗎?」
「沒機會,他實在太忙了,難得回家又擺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你是說他到現在還當寶寶不存在嗎?」
「也不完全是那樣,他會關心我的身體,前陣子我孕吐很嚴重的時候,他還會熬藥膳給我喝,只是——」她黯然頓住。
「他只關心你,不關心寶寶。」簡藝安瞭解地接口。
莫傳雅輕輕歎息。「要他陪我讀育嬰書籍,他總是藉口要寫論文、看醫學期刊,給他寶寶的超音波圖,他也只是瞄一眼,就丟到一邊。」
「那麼冷淡啊!」聽到這兒,簡藝安已經開始為好友抱不平了。「那產檢呢?他有陪你去做嗎?」
「他倒不是故意不來的。」莫傳雅為丈夫緩頰。「每次我去產檢,剛好都碰到他在忙。」
「呿!」簡藝安冷嗤。「是真忙還是假忙啊?」
「是真的很忙啦。」莫傳雅慎重強調,頓了頓。「我本來也有點不開心,不過現在想想也好,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小時候動過心臟手術。」
簡藝安愕然。「你是說他到現在還不曉得?」
「讓他知道就槽了,萬一他拿這個當理由,勸我拿掉孩子怎麼辦?」
「不會吧?」簡藝安瞠目。「他會做得那麼絕嗎?」
「這個嘛……」莫傳雅深思地鎖眉,端起果汁啜飲。自從得知自己懷孕後,她便盡量少碰咖啡與茶這類刺激性的飲料。「我想他應該不至於,不過他可是醫生,如果他認真要說服我,我怕自己辯不過他。」
「所以你寧願瞞著他不說?」
「我想這樣比較好。」
真的會比較好嗎?簡藝安憂心地凝視好友,她個性倔,習慣了獨立自主,就連結婚後,也不習慣當個小鳥依人的妻子。
如她這般什麼事都一肩扛,不累嗎?
一個服務生端著一盤料理經過兩人桌旁,嗆鼻的食物味道令莫傳雅不禁一陣作嘔。
「你沒事吧?」簡藝安焦急地問。「你不是說自己的孕吐好多了嗎?怎麼還會想吐?」
「那味道太重了。」莫傳雅掩唇,暫時停止呼吸。「沒事,忍忍就過了。」
簡藝安望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說實在的,我總覺得你有老公等於沒老公,他到底在做什麼啊?老是放你孤單一個人!」
「他是醫生。」莫傳雅平靜地回話。「我是醫生的太太。」
身為醫生的女人,尤其是一個心血管外科醫生的女人,她早就告誡自己,絕對不能依賴丈夫,必須堅強獨立,耐得住寂寞。
她必須是最強的女人——
「你真的很愛他,傳雅。」從她的神情,簡藝安看出她堅毅不拔的決心,只能無奈搖頭。
「是啊,我愛他。」莫傳雅從不諱言承認,她甜甜地笑,溫柔地撫摸自己腹部。「而且你別為我擔心,很快就會多個小寶貝來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