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走一千萬支票後離開台灣,嚴幀方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但很可惜,並沒有。
兩年後,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信給他。
因此嚴幀方知道她生下一個兒子,名叫李品言;他知道她沒有工作,全心全意教養兒子;他知道兒子個性活潑,在幼稚園裡面很受老師同學的歡迎……李茜的文筆相當好,即使他對她已經沒有半分感情,仍然因為她筆下描述的每件小事而動容。
他慢慢喜歡上品言,慢慢因為他的童言童語而喜悅,慢慢有了身為父親的自覺與驕傲,但是同時他也慢慢有了罪惡感。然後,他開始給她寄錢,並且在兒童節、聖誕節、生日時為他挑選禮物,這是錯誤的開端。
五歲那年,她帶兒子回台灣,從一開始的不期而過,到後來她找上門,要求一起吃一頓晚餐。
他可以拒絕李茜,但他無法拒絕品言,品言是個好孩子,長得眉凊目秀、脾氣溫和,他懂事乖覺、純善體貼,從不給人製造麻煩,而他渴求父愛的眼光,更是他最難拒絕的部分。
現在品言八歲了,他習慣每個月和爸爸吃一頓飯,習慣在飯桌上興致勃勃地講一堆話,講他的功課,秀他的才藝或獎狀,提他對學校同學的見解看法……即使嚴幀方不喜歡李茜,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好母親,把兒子帶得相當好。
但李茜回台灣這三年,是他惡夢的開端。
他去相親,對方很快就會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因此現在外面己在傳說他有私生子;他在宴會場合出現,經常碰見她的身影,她總有借口說是受別人的邀請,然後在外人面前做出兩人交情匪淺的錯覺。
她常常把品言送回他父母家裡,爸媽不可能把小孩子丟出去,而且品言是個招人疼的好孩子,他漸漸和爸媽建立感情,為了品言,爸媽後來已不再反對李茜成為他的妻子。
只要一有機會,李茜便會想盡辦法接近他,只要一點點心軟,她就會不厭其煩告訴他,她對他的愛情,從來沒有改變過。
不管嚴幀方怎麼解釋,她都聽不進去,一廂情願認定他是因為父母的關係,才不讓她嫁進嚴家大門。
她很有耐心,一點一滴逐步滲入他的生活,她很有毅力,就算是用爬的也要爬到目標,她的堅持和耐力讓他感到害怕,他覺得自己是被困在網中的小蟲子,隨時有被她張口吞掉的危險。
兩個月前,在他到墾丁考察之前,她滿臉為難地告訴他,「學校選家長代表,發單子給學生回家勾選,品言的同學問他,為什麼你的家長欄沒有填爸爸的名字?為什麼你和媽媽一樣姓李?品言回家後大哭一場,同學都嘲笑他是私生子。幀方,你可以不和我結婚,但是可不可以求你收養品言,讓他改姓嚴?」他沒有同意,但那天他送李茜回家,看見兒子紅腫的雙眼,他的罪惡感又開始氾濫。
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從墾丁回來那個晚上,李茜會出現在他家門口,她哭著說:「房東要把房子收回去,我和兒子找不到地方住。」然後她帶著品言搬進來了,她蠶食鯨吞掉他的私人空間,她為他做早餐、午餐、晚餐,她說:「反正我也要幫品言做,外面的食物不健康。」起初,她很合作地讓司機幫忙送餐,上個月她借口司機車子壞掉,親自把午餐送到他的辦公室裡,那天的午餐還附上幾袋手工餅乾,送給江秘書和秦秘書。
後來幾次,她帶著品言到公司等他下班,不是要求他幫品言挑衣服、買玩具,就是一起去吃飯,她的行為引起眾人側目,於是地下情人即將扶正的謠言傳遍公司。
他喜歡品言,這點無庸置疑,但他越來越害怕李茜,不明所以。
見他走出房間,她加快腳步跑到餐桌前,幫他拉開椅子,把蔬果汁和煎得香噴噴的法國吐司送上。
她拉過椅子坐在他對面,笑盈盈地問他,「你星期六不是要到墾丁嗎?可不可以帶我和品言去,品言還沒和爸爸一起去旅行過。」聞言,他冷下臉,目光閃過一絲寒意。「你偷聽我說話?」
「沒有,你誤會了,是剛才要進去叫你吃早餐時不小心聽到的。」不小心聽到?嚴幀方心底冷笑,在提到要去墾丁出差之後,他和夏日葵又聊了一大段,不知道她「不小心」聽到多少?
但他不想和她辯駁,最近他覺得和她相處越來越累。「我是要出差工作,不是去玩。」
「我知道啊,你把我們放在飯店裡就可以,我們會自己玩自己的,如果你有空的話就一起吃頓飯,不然也沒有關係。」設胃口了,他把早餐推開,「這兩天你把行李準備好。」她忍不住嘴角微翹,笑問:「你要帶我們去嗎?」李茜心底得意著,她就知道,只要搬出兒子,他就無法拒絕自己。
「我已經托人幫你找到房子,離品言念的國小不遠,如果你行李整理好,就打電話給江秘書,她會協助你搬家。」說完,他推開椅子拿起公文包走出家門。
李茜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心底湧起無窮失望。
是因為她嗎?那個和幀方拍了許多照片、在鑰匙圈上留下身影、住在墾丁……叫做阿葵的女人?
第9章(1)
嚴幀方來到民宿時,已經將近夜晚,他看起來有點累,但看見夏日葵時,所有的疲憊不翼而飛。
嚴幀方不知道老家在廿麼地方,所以夏日葵待在民宿裡等他。
傅育康不知道嚴幀方要過來,心裡因為夏日葵的陪伴得意得很,他以為這段日子的不屈不撓已感動了夏日葵的心,他相信兩人之間會有不錯的進展。
直到看見嚴幀方,直到笑容以光速飄到夏日葵臉上,他才知道,自己猜惜了方向,她之所以待在這裡,不是因為被他感動,而是和另一個男人有約。
傅育康嚥下不滿、挺直胸背,闊步走到嚴幀方面前,手臂攬上夏日葵肩膀,以一種宣誓姿態告訴他——這個女人是我先預約的。
夏日葵看不懂他的幼稚宣誓,莫名其妙地瞧他一眼,天氣很熱欺,他幹麼靠那麼近,而且他滿身大汗,不怕把她熏成臭襪子?
「幀方,你怎麼有空來墾丁,又來出差?真辛苦,可惜……」他指指正在裝潢中的大廳,笑道:「如你所見,民宿正在裝潢,不對外開放。」接下來的那兩句他已經想好了,只要嚴幀方隨便發一個氣音,不管是我、啊、咦,他都要接著說:「沒關係,這段日子有阿葵的陪伴,我對墾丁已經很熟了,我幫你訂一間高級飯店,怎樣?」但嚴幀方設有發出任何聲音,連氣音也沒有,出聲的是夏日葵。
她推開傅育康的手臂說:「我們已經討論過,總經理不介意住到老家。」她轉向嚴幀方。「你要不要順便參觀民宿?裝漢快接近尾聲,下次你過來就能住了。」
「不會教我失望吧。」他朝傅育康丟出挑釁眼光,他的隱性宣示,他明白。「這傢伙還滿有實力的。」夏日葵替傅育康說話。「那就四處看看吧。」嚴幀方朝夏日葵伸過手。
他、居、然、對、阿、葵、伸、手?!
傅育康想殺人的心都有了,雖然嚴幀方是男的,但他就是看見一隻蜘蛛精掛在網上,不停向唐僧招乎,而且還是熱愛脫光露點的品種,偏偏他們家的唐憎肉看起來既美味又可口。
傅育康的視線從嚴幀方的大手往右調七十五度,挪到夏日葵臉上,試著在上面找到嫌棄。
但是夏日葵沒有嫌棄,只有略微的猶豫。
如果他們不是很熟,夏日葵不會考慮把僧肉送到餐桌上,但在墾丁七日游時,他已經牽過無數次她的手,然後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他們從普通朋友升等為談得來的好朋友,因此遲疑只有三秒鐘,她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拿心中。
鏗!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傅育康腦子裡製造出爆裂聲響,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家拿著棒子在胸口翻攪是什麼滋味,他一把拉開兩人,凶狠的目光像是抓到正在和牛郎通姦的老婆。
「你、你只是她的總經理而己。」他的口氣像幹掉三大甕陳年老醋。
這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搞不清楚的人會以為他是神經病,但嚴幀方的理解力還不錯,於是他笑得益發溫柔,回「阿葵已經離職,我和她哪有上司與下屬的關係。」他的笑……夏日葵無法免疫,看著他的臉,她也笑得像是整個人裡上一層楓糠漿。她知道再見到嚴幀方是什麼感覺了,就像咬一口上好的楓糠吐司,那幸福感直接從嘴巴竄進頭頂。
但傅育康的感受截然不同,他不只喝醋,整個人還被泡進醋缸裡,而且還是壞掉的劣質醋。
他轉頭怒回夏日蔡。「你不是說,他對你而只是客人?」充滿幸福感的女人,看什麼都會感覺甜蜜,傅育康鬧小孩子脾氣的表情,在夏日葵眼底可愛極了,於是她學嚴幀方的口吻說:「民宿現在沒開,我和他哪還有王人和客人的關係。」話講完,她覺得自己超幽默,偏過頭與嚴幀方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