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臨,卻沒想到來得這般令人措手不及。
彷彿被什麼給掐住,黑帝斯的喉頭泛著苦澀。
「什麼時候知道的?」
珀瑟芬沉默了下,「今天下午,我見到我母親了。」
他先是一怔,然後苦笑。
「原來如此。」
這麼說,恬恩已經從狄蜜特那裡得知了一切。
狄蜜特不屑他,厭惡他,所以她絕不會涉足幽冥,但這一次,她卻破了例--
他沒有想到,自己千防萬防,卻忘了對狄蜜特設防。
他怎麼會忘了,她是世上最痛恨他的人?因為他奪走了她的愛女,讓她們母女陰陽兩隔,為此,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在空曠的大廳裡,恬思如同初次前來一樣,違巡眼前的一切。
「這莊園,是仿造冥府而建的吧?」這裡的佈局,與冥府完全相同。
黑帝斯揚了揚唇,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建的,這莊園就是冥府,你所踩的這塊土地,仍是幽冥。」
只是,在他所設的結界裡,她看不見亡靈。
她驚訝地望住黑帝斯。
「那……為什麼會有日月星辰?」
「那只是虛像。」他淡然回答。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精心佈置的舞台。
「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他扯了下唇角,看起來像是笑,卻帶著自嘲。
「難道你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珀瑟芬轉頭望住他,目光清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得我的誓言。你要我在神的面前發誓,心甘情願的嫁於你為妻……」
她冷漠的目光,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臟。
黑帝斯深吸一口氣,咬牙忍住那心坎上的痛。
「你真的覺得,那就是我所圖謀的?」他反問她。
「難道不是嗎?」
「不是,那並不是我真正的目的。」
「你費心搭出的佈景與舞台,不就是為了要我在神的面前發誓,答應嫁給你為妻嗎?」
面對她近乎尖銳的質問,黑帝斯只是沉默--一種蕭索的沉默。
「珀瑟芬……直到現在,你仍然如此恨我嗎?」
她應是恨他的!但不知為什麼,面對著他,珀瑟芬卻說不出口。
「你期望我回答什麼?」
「珀瑟芬……」他上前一步,伸手輕觸她的臉龐,帶著痛楚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我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或許我做錯了,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愛你。」
珀瑟芬卻猛地退開,不讓他碰她。
「你剝奪一個人的意願,並且加以掠奪,那能稱之為愛嗎?」
她搖搖頭,「不,那不是愛,那只是自私!」
黑帝斯臉色一白。
他從沒愛過,也不曾被愛過。
對於想要的東西,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就只有掠奪。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緣故,我的母親像遊魂一樣走遍世界,就只為了尋我……你怎麼忍心這樣奪人所愛?」
黑帝斯啞口無言。
不能否認,從他有生以來,他從未在意過別人。
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想要得近乎瘋狂,於是他便出手掠奪。
過去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麼錯,他只是不想要一個人永生永世的活著,做個寂寞的神祇。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就無法回頭。我省悟得太晚,或許我的方式錯了,難道這個錯誤永遠都不能被原諒嗎?」
珀瑟芬抬頭望住他,那雙眼眸裡盛滿了痛楚。
「黑帝斯,如果我原諒你,我該如何面對我的母親?她所受的苦,又有誰來還她一個公道?」
黑帝斯痛苦地閉了閉眸。
「我對你的感情,難道沒有任何意義嗎?」
他的話,幾乎擊潰了所有的武裝防禦,令她心酸落淚。
忽然間,她憶起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從遠古,到近日為了救回幾乎在冥河裡溺死的她,他是如何力抗亡靈。
當她被夢非斯帶走時,他幾乎是賭上性命般的衝入夢境裡。
當她作惡夢時,他耐心地陪著她,哄著她。
以及,那些激情纏綿的夜晚……不,她不能想,也不該想!
「珀瑟芬,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也傷害了你的母親,這是我犯的錯,我全都承認……但我有心要彌補,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我曾犯下的過錯。」
得知她為了躲避他而轉世,他痛醉好幾日。
他心疼她必須捨棄無病無痛的本相,去屈就那身脆弱的皮囊,經歷生老病死的折磨。
他本也想追隨她轉世,卻被波賽頓拉住,用吼的將道理吼進他腦中,要他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該盡什麼本分。
於是,他退讓了一步,幻化成人,保留三分神力,以及所有的記憶。
從她出生開始,他便守護著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與喜好,甚至是大學時那段來不及萌芽的暗戀。
在狄蜜特有意的阻撓下,他甚至無法踏上凡間的土地,他想見她,唯有想方設法,從別的地方下手--讓王大常在他的鑽石谷賭場輸光了身家,由他親自帶著恬恩前來。
他知道她一定會來,為了藍月玫瑰,那株由她的眼淚凝聚而成的精魄,將牽引她來到他的面前。
黑帝斯握起她的手,放到唇邊印下一吻,然後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曾以為愛是佔有,但是我錯了。這段日子與你在一起,我才明白愛情勉強不來,是你教會了我,愛是心甘情願的給予,不求任何形式的回報。」
「別說了,黑帝斯……」淚珠在珀瑟芬的睫毛上搖搖欲墜。
黑帝斯托起她的臉,將一縷散落的髮絲勾回她的耳邊,那姿態是那麼憐惜,那麼輕柔,彷彿她是一個輕輕一碰就會受傷的水晶娃娃。
「我無法讓那個錯誤不存在,甚至不敢祈求你的原諒,但是……我只希望你給我們一次機會,這一次將會很不同。」
「我叫你別說了……」
「你知道我從不求人,但我求你,不要否定我們之間的一切,看在愛情的份上,至少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不!」她用力抽回手,背過身,掩面而泣。
他驀地由背後抱住她,緊得讓她快要無法呼吸,粗糙的下顎,緊貼在她淚濕的頰畔,像是守財奴抱著最心愛的珍寶。
「我愛你,珀瑟芬,沒有你的冥界我待不下去,沒有了你,無盡的生命對我而言只是無盡的絕望……」他的聲音震顫,在此時此刻,尊嚴對他已沒有任何意義,「還有,你說錯了一件事,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什麼誓言,我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背對著黑帝斯,她幾乎哭得力竭,但仍死命的咬住下唇不許自己哭出聲音。
當她終於止住淚水,她用力地掙開他的擁抱。
「我該走了,我的母親在等我。」
在這一刻,那深沉的絕望,甚至讓他掉不出眼淚。
看著她決絕的背影,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空了。
「天啊,珀瑟芬!」他的聲音破碎。
「保重。」珀瑟芬離開了。
她連一次,也不曾回頭。
恬恩回家了。
兩個星期前,兩眼紅腫,一臉憔悴的恬恩返回台灣,迎接她的,是家人們的錠呼與擁抱。
「恬恩!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姑媽見到她回來,立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恬恩,黑爝他真的讓你回來看我們啊?沒想到他人還滿不錯的啊!呵呵!」
王大常也高興得不知所措。
「我們才正要開始打包行李,準備過兩天飛去看你。」大姐琦愚笑道。
「你是回來看我們的吧?沒想到你會決定和藍月玫瑰的主人結婚,好像童話故事哦!」二姐欣愚一臉夢幻地說。
面對家人們熱切的歡迎,她再度紅了眼眶。
「對不起……沒有婚禮了!」
就這樣,家人們不曾再提起結婚的話題。
恬恩如往昔一般照顧著玫瑰園,遵循著大自然的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離開了黑帝斯,她的心底像是被什麼給挖走了一塊,久了,那裡便開始莫名地疼痛。
但在這小鎮平靜得近乎單調的生活中,痛苦似乎漸漸的變得可以承受,也許再過久一點,這痛也會被時間療愈,並逐漸地淡忘。
然後,某二天,玫瑰園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哇,這裡可真難找啊!」
聽見熟悉的聲音,在溫室裡噴灑辣椒水的恬恩倒抽一口氣,轉頭一看--那個金髮碧眼,渾身肌膚曬成了古銅金,連笑容都閃閃發亮的傢伙,不是阿波羅是誰?
看見他俊朗的神情,恬恩便下爭氣地想起另一張總是欠缺表情韻面容。
不!別想了!搖搖頭,她努力搖去那個不該想起的身影。
「保羅……不,阿波羅,你怎麼會來這裡?」
聽見她喚了他的本名,阿波羅顯得很開心。
「來看你啊!當我知道你見過狄蜜特女神後,我以為你會回歸本相,沒想到你竟然還死守著這具人類的軀殼。」
他的話使恬恩笑了。
「我怎麼能丟下我現世的家人呢?這樣他們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