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再見,她也沒有。
她與他,都對再見面,沒有什麼太高的期望。
看著男人消失在門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他說那麼多,也許是因為,她只是單純的不想這個男人可憐她吧。
他不是紳士,但他也不是壞人。
關浪,只是一個,她曾經喜歡過的人。
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沒有從前,不會有現在,更不可能有以後。
她很清楚,一直都曉得,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辦法忍受她這種特殊能力的,就是他。
她能讀心,而他從來不想被人看透。
為了生存,她在心的周圍築了一道高牆,他只是做了相同的事,她不應該感到難過。
只是,她原本曾偷偷的幻想過,或許……還是有可能的……
握著手裡的杯,她慢慢喝了一口溫熱的茶,但喉嚨依然緊縮,只有嘴角牽出一抹苦澀的笑。
第4章(1)
晚上八點。
阿浪晃到了藍色月光吃飯,赴何桃花的約。
藍色月光是屠海洋和桃花一起開的餐廳,生意非常好。
桃花很滿意他的出現,賞了他一餐好料,即便多了張嘴,也沒讓她手忙腳亂,她向來擅長餵飽空虛的胃。
在吃完晚餐,幫忙洗碗之後,他溜到了藍色月光的二樓露台,坐在沙灘椅上,看著前方的海港。
巨大的貨船停泊在人造的港灣裡,船上輝煌的燈光,映照在海上,照亮週遭的一切。
椰子樹在海濱公園的人行道上隨風輕輕搖曳著。
他往後靠,將雙手枕在腦袋後,望著天上飄動的雲,隱隱閃動的星光,他試圖放鬆,卻做不到。
他在這裡,就像在家裡一樣很安全,只要海洋還在,他就不需要擔心有任何人能動他一根寒毛。
他應該趁現在稍微休息一下,在能安心休息的時候,絕對要懂得珍惜,不要放過機會,是他做這行的訣竅。
而當他呆在屠海洋的管轄範圍之內,莫森又住在隔壁時,絕對是他能夠放心偷懶的時機。
畢竟,教會他所有攻擊與防衛的男人,就是他們。
所以,他應該要放輕鬆一點,趁現在瞇一下,有需要時,他們自然會叫他。
可是他一閉上眼,談如茵苦笑的側臉,卻浮現眼前。
他不該回頭看的,但他回頭了,透過窗戶看見了她握著那杯茶,露出淡淡的,有些悲傷的笑。
他搞不懂那個女人。
實話說,他也不需要搞懂她,他只需要確定,她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就行了。
今天早上回來之後,他已經迅速查過關羽她的所有資料。
她沒再說謊,她後來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小五時出了車禍,國小升國中時,轉學搬到這裡來。她的外婆在她高中二年級時過世,她的爸媽住在台北,她沒有其他的親人。
她只是一個他多年前的國中同學。
他應該讓這件事過去,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相信她會信守她的保證,不會再來偷窺他。
無端被窺視的感覺,依然讓他不安。
或許,這就是他現在無法放鬆的原因。
他沒有辦法確定,那個女人是不是偷看到了更多別的,那些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她說他做了惡夢,所以她的意識才被拉過來。
或許她看見了一切……
該死。
她心虛的表情驀然浮現,他慢半拍的領悟到一件事,忍不住咒罵出聲。
顯然她不只看到了,還做了一些別的。
過去,他總是被那夢魘驚醒,但這次不是,這一次,他從惡夢中被拉了出來,前一瞬他還在那恐怖的舊日噩夢中,下一秒他已經在操場上奔跑,和屠鷹一起踢著足球。
只不過,那一切不是從他的視角,有一些畫面是,有一些是他記得的,但另一些不是,另一些穿插的畫面,是從看台上看過來的,他看見自己在操場上,看見屠鷹,看見屠勤。
當他起腳射門得分時,他感覺到,不屬於他的緊張與興奮,和真誠的開心。
他聽到了她的笑聲。
那一些,是她的記憶。
實話說,夢裡的少年,看起來帥斃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時看起來有那麼帥,他記得的青春時期,大多都是不快樂的事情。
他甚至幾乎已經完全忘了那場比賽,直到她讓他記起。
多年來,他只記得那些慘淡、黑暗的過往,可她卻記得他的快樂。
胸中無端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
那個開朗又帥氣的少年,是她眼中的他,談如茵記憶中的關浪。
我國中時曾經……偷偷喜歡你……
她說因為如此,才會被他太過強烈的情緒吸引,來到他夢裡。
但他不認為,只是因為如此,她就好心將他從惡夢裡拉出來,她應該都看見了,他猜她清楚知道他做過什麼。
一瞬間,他有種被人活活剖開,任人瀏覽玩弄的無助與不快。
那讓他很不舒服,非常非常火大,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到,如果她真的看見了,為什麼還要幫他脫離惡夢?
他相信她老早就聽過他曾經做過什麼,那件事恐怕是當年學校裡,甚至這個小城中最大的八卦,但聽人家說,和真正看到是兩回事。
他的惡夢,向來清楚非常,無一遺漏,多年來它們仍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剛剛發生,
可是,她依然改變了他的夢境,把他的快樂,還給他。
我國中時曾經……偷偷喜歡你……
那句話,輕輕在他耳邊迴響,而他卻只想到,她在市場裡,含羞帶怯的模樣。
那不是害怕,他很清楚,她不是怕他。
她應該要感到害怕的,應該要怕他才對,但她卻沒有,如果她有,就絕對不會跟著他回家了。
「該死的女人……」
他嘟囔著,只因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很難決定,是不是該繼續對她生氣。
「希望你不是在罵媽咪,他聽到會傷心的。」
他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回頭只看見屠歡端著咖啡,走路無聲的出現,已經升上國中的她,手長腳長的,她的身高遺傳了海洋,幸好那張臉比較像桃花。
看見她,他牽動嘴角,拉出笑容:「你應該知道,桃花是我的最愛,若不是她已經嫁給了海洋,我一定把她娶回家,怎麼捨得傷她的心?」
聽到他的說法,屠歡哈哈笑了起來,把咖啡遞給他。「聽你胡說八道,喏,咖啡,媽咪叫我拿上來給你。」
她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我下次要在你身上掛鈴鐺。」他接過那杯咖啡,笑問:「你現在多高了?」
「一六五。」她說著做了個鬼臉。
「哇!」他故意露出誇張的表情,笑看著那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綁著馬尾的俏麗女孩,道:「你再這樣長下去,很快就要比我高了!」
「拜託,絕對不要。」她苦著一張俏臉,「我希望不要再長高了,我現在已經是全班最高的了。」
不可能,她還在發育,一定會再長高。
在她還很小時,他們所有人就都知道,等屠歡成年時,身高一定會超過一百七,或許會接近一百八,就算超過也不稀奇,但他好心的沒有潑她冷水。
「真希望我和屠愛一樣,遺傳到媽咪的身高,而不是爸的。」屠歡咕噥著。
「高有高的好處,上面空氣比較新鮮啊。」他嬉皮笑臉的開口安慰她,「想我小時候,還巴不得自己快點再長得高一點呢。」
聞言,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拜託!還空氣新鮮咧,差那幾公分會新鮮到哪裡去,我聽你在唬爛!」
她哈哈大笑了一陣,直到聽見母親叫喚她,才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心情愉快的跑下樓去。
雖然已經和一般大人一樣高,屠歡的臉上卻還帶著孩子般的稚氣,他清楚她只是外貌看起來像大人,實際上根本就是個小鬼,才有辦法這樣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她一直是個爽朗、樂觀的女孩,他希望她能一直維持下去。
看著那個蹦蹦跳跳,穿著國中制服下樓的女孩,他想起另一個曾經穿著同一所學校制服的女孩。
放下咖啡,他躺回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放棄再去抵抗那個整天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去的身影。
談如茵,在國中時,多數的時間,都是一個陰暗模糊的存在。
他對她的記憶,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只有那個不敢和他說話,落荒而逃的女孩。
我只是一台壞掉的收音機,而且還沒有辦法自己關掉電源……
她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收音機,表示她當時恐怕不需要觸碰就能接受到別人的想法。
他想,她會不快樂是正常的。
她曾說,她和屠勤比較像,她是何時知道屠勤和屠鷹有特異功能的?她是否和他一樣,曾經羨慕過屠家?
有任何事情可以瞞得過她嗎?像她這樣活著,有多累?
阿浪知道屠勤小時候曾經也和談如茵一樣,但屠勤的能力,後來減弱了,變得只能感覺到情緒,而非像她一樣,完全清楚的知道對方的思緒,即便如此,就算有桃花和海洋的幫助,屠勤依然活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