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心事?」聞言,更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譚加達用倒吊死魚眼瞪他,抿緊了嘴巴。
「說嘛說嘛,臉色這麼難看,就是有心事齁?」傻哥努力擺出一副慈祥和藹的表情,牽起他的手走往陽台。「有心事就要說出來,不然憋在心裡會得內傷哦!來,『花生省魔術,告訴葛葛』。」
譚加達一愣,隨著他移動,未幾,反應過來,雞皮疙瘩立即掉滿地,趕緊甩開被他牽住的手。
「你要安慰我,也用不著扮變態吧!」他受不了的被逗笑了。
「我是要扮心理諮詢的張老師,什麼扮變態!」傻哥抗議他的形容,「不過值得啦,至少有讓你笑了。」
來到陽台,視野豁然開闊,冷冽的空氣讓腦袋瞬間冷靜了下來。
「來一根吧!」倚著陽台欄杆,傻哥掏出煙盒,自己咬了根煙,又朝譚加達遞去。
譚加達接過煙,讓傻哥點燃,吸了口,再緩緩吐出雲霧,那盤踞在心房的鬱悶彷彿也隨之吐出。
他會抽煙,但頻率不高,沒有癮頭,往往是心煩或需要思考時才會想到去碰,不像有些癮君子,沒抽到煙會很難過。
「你不是說過要戒煙的嗎?」他彎身肘靠欄杆上,側過頭調侃的問著抽到煙就一臉滿足神情的傻哥。
「哎唷,明天再戒啦!」答得很敷衍,根本沒決心。
譚加達哂然。「好吧,那我的心也明天再做大掃除。」
傻哥是個大老粗,一時不太聽得懂他的意思,只是困惑的瞥著他。
譚加達看向這個重義氣又夠忠實的好朋友,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又吸了口煙。
「幹麼,學梁朝偉要憂鬱哦!」傻哥一掌拍向他的背。
背上吃痛,譚加達一嗆,冷眼橫瞪。「你可以再粗暴一點啦!」要是再來一遍,他可不介意把郡只逞兇的手剁下來拿去做成紅燒熊掌。
傻哥轉過身來勾搭他肩膀,曖昧地笑,「原來你喜歡粗暴的哦?」知道他心情不好,故意嘻嘻哈哈的逗他。
譚加達瞥他一眼,沒力氣起哄開玩笑,沈默了幾秒,吞雲吐霧一番,才又幽幽開口。
「傻哥,沒想到真的被你說中了。」他目光落寞的眺望遠方。
「瞎咪代志?」傻哥愣問。
他說的話有如滔滔江水那麼多,阿達沒頭沒尾的,鬼才知道他說啥!
「席之嫻。」說出她的名字,竟扯痛他的心!
明明好喜歡,卻始終愛不到,這無疑是種折磨……唉,為什麼他總是無法得到她的青睞?
傻哥頓了一頓,才意會過來,想起自己曾經勸阻他不要在情況下明朗時對席之嫻動心。
「我就說嘛,空降部隊又互動頻繁、處處關照,肯定沒那麼單純。」他一副鐵板神算的口吻。
譚加達撇了撇嘴,郁卒的看著裊裊而升的煙霧被風吹散,心裡感到強烈的空虛失落與挫敗。
「厚,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更何況你們又沒開始,而且她來到松鶴園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有這麼郁卒難過嗎?」傻哥挑著一邊的眉,投以質疑目光。
可別告訴他,他的好麻吉正好就是天底下最純情的男性!
「好像有。」譚加達自嘲一笑。
傻哥不明白呀!他對席之嫻的情感沒有那麼淺薄,他將她放在心上已經好幾個年頭了,那是從他青澀懵懂的年代就深藏至今,久違重逢反而讓那份情愫更加的深刻濃厚。
但這回本來滿懷希望,卻被兜頭淋上一盆冷水,尤其是親眼瞧見她和畢世緯親吻的畫面,那瞬間,他的心窩活像是被十幾枝箭射中般疼痛。
「嘖!笑死人了!」傻哥嘴巴上啐他,捏他肩膀的動作卻是安撫的。「不要這樣笨,天涯何處無荒草,猴必單戀一枝花。」叼著煙說話,發音不標準,卻另有滑稽的「笑」果。
「對款,我還真屬猴,所以必單戀一枝花。」他嘲笑他的台灣國語。
「是何必啦!什麼猴。」傻哥自己講錯還想狡辯。「敢笑我,我不幫你代班哦 !」
「不用了,我心情比較平復,晚上可以繼續上班。」和傻哥講一講、笑一笑,心情沒有受到衝擊時那麼亂。
「真的嗎?」傻哥不放心的看了看他,旋即又很夠意思地說:「好啦,那我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去喝酒解憂愁。」
「好啊。」譚加達揚唇同意,捻熄抽到盡頭的煙,再主動從傻哥口袋裡取出了第二根煙點燃,沒再多說什麼。
要他將席之嫻從心中連根拔除是不可能了,不過,既然確定她身邊已經有了護花使者,那麼他也不可能自私強求,去橫刀奪愛,介入破壞,只能把對她的心意收拾進心底最深處。
「款,我唱歌給你聽……」沈默了一會兒,擔心他好不容易開朗些的心情又陷入鬱悶,傻哥點點他肩膀,繼續發揮搞笑功力。
「不要!」他想也不想就拒絕,因為傻哥可是有名的音癡。
拒絕也沒用,他又沒問他要或不要。
傻哥自顧自地唱起來:「我愛台妹,台妹愛我,對我來說席之嫻算什麼……」
譚加達搖了搖頭,啞然失笑。
在傻哥的破鑼嗓音中,伴著暮色,讓冷風洗滌沈鬱心情,吹散縈繞胸臆的濃濃哀愁……
第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譚加達完全做到了席之嫻說不要越過界的要求,兩人的往來僅止於公事,互動狀況是相敬如賓——也幾乎接近「冰」。
不過那只是表面上,內心裡,他還是無法完全放下,總是暗暗的關心、注意著她。
有些時候,為了想替她做什麼,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他就會用團體戰術,以模糊焦點。
例如天氣冷,見她猛流鼻水,他自掏腰包買了三隻土雞,在公司煮了一大鍋的麻油雞,說是慰勞全廳內外場員工,其實最終目的是為了想要讓她祛寒進補。
還行,當他見到她臉色蒼白,似乎血氣不足,同樣自己買了桂圓紅棗,搬出自日本空運來台的沖繩黑糖,煮了—大桶的桂圓紅棗黑糖湯讓所有人飲用,做得不著痕跡,只為了能讓她自然的接受……
種種類似的情況多不勝數,這樣的默默付出,讓他既覺滿足,又覺空虛;既覺欣喜,又覺悲苦。
他明白,這樣的愛對自己不利,持續下去,只會愈陷愈深,但是沒辦法,鍾情的人就在身邊,天天上班都會見到面,要抑制情感實在困難。
憑良心說,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保持了距離,沒有再造成她的困擾。
至於席之嫻,說不失落那是騙人的。
雖然譚加達的轉變符合了她的要求,生活平靜許多,可是在態度上的明顯落差曾讓她一度無法適應,甚至感覺很難過。
譚加達在松鶴圍裡的人緣很不錯,有時看他和大家有說有笑,唯獨對她客氣疏離,除了公事,任何多餘的話都不說,坦白講,她的心情很複雜。
但是她沒立場抱怨,畢竟這是她要求的,只能掩下詭異自私的惆悵失落,安慰自己這才能心無旁騖,全心全意的在工作上衝刺。
就這樣,日落月升轉瞬間過了近三個月,光陰迅速流逝的速度令人惋歎,但值得欣慰的是,松鶴園在席之嫻的積極改革推展下,漸漸有了起色。
當然,內外場要互相配合,主管廚房的譚加達也功不可沒。
有了起色,就代表生意好轉,生意一好,不管內場或外場,同樣都很忙碌。
內場的忙,是點單多,要做的菜也多,講究美味、要求速度;站在第一陣線的外場,是最直接面對顧客的,要做的事很瑣碎,有時一忙起來,連上個廁所都要像打仗—樣,甚至沒時間走開。
飯店業雖然不太能在生意最好的假日期間排休,但休假天數可是比照每月的月曆紅字計算,也不算少,但上緊發倏的席之嫻從到任至今,休過的假竟沒超過五天,可謂是拚命三娘。
然而,就因為求好心切,責任感又重,如此拚命的下場,就讓她拚出問題來了——
又是空班時間。
當別人用餐時得工作的餐飲業人員,大都是利用營業前或營業後的時間才吃飯,跟一般人完全不同,常常得兩餐當一餐吃。
譚加達到外頭解決吃的問題後,便提前晃回松鶴園廚房。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拿出食材整理。
這種空班時間,廚房只有一個人留守,而松鶴圍裡則是一片靜悄悄,只留下幾盞燈。
「小歪……」整理到一半,忽然發現屬於廚房的味碟竟沒有補齊,譚加達揚聲叫喚留守的助廚,可卻沒人應聲。
他轉身四處張望,廚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好啊,這小歪,見有人回來,他自個兒就溜去摸魚了!」他撇嘴嘀咕,自己走到外場去拿。
在走向餐櫃時,他行經包廂,不期然瞧見一雙黑色素面高跟鞋擱在包廂外,不禁停下腳步。
這個時間餐廳裡不該有人,會是誰在包廂裡?